每天，下班回到家之后，总习惯性地在窗口前驻那么一驻，目力所及，无一不是霓虹闪烁、灯火辉煌。可仔细瞧，也不难发现在一片雾茫茫富有现代气息的钢筋森林之中，总有那么一两处是可以见证它所在之处所正经历着的时间的侵蚀和打磨。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凝视良久，仿若置身于有六七百年前的月色当中。同样的也是这样沉重的心情。——题记。
姜小楼没睁开双眼之前，就听到了周遭一片吵杂，但听不太清楚，高声的、低语的，近处的、远处的……是在手术室吗？这是他第一个感觉。身体却像是漂浮着，背后一片黑咕隆咚，面前有若隐若现的光亮。明明没有睁眼，这些乱七八糟的感觉是什么？可还是醒不过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半年也有可能是五分钟，无所谓了。他可以控制手指，动了动。霎时，才感觉到了自己，这是一种活着的感觉。
“小姐，小姐，这孩子醒了”。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随后是蹬蹬蹬一阵急切的脚步，额头一暖，感觉到一只手覆在了上面。
姜小楼勉强地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女人的脸。此时，这女人正睁着一双婆娑的泪眼，有些红肿，却一本正经的瞧着自己，同时嘴里不停念叨着：“檀儿，檀儿，你终于醒了。”半响，仿佛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喊道：“快，快去把煎好的药拿来。”
姜小楼被这双陌生眼睛瞧的有些羞赧，本能地扬起手臂去推，手却又被面前女人牢牢地攥在怀里，他想用力挣脱，突然发现眼前女人的力气很大。僵持阶段，身边又有人端来一碗汤药，说道：“小姐，药煎好了，让檀儿喝了吧。”这声音他记得，是醒来第一次听到的真切的声音。
这一打岔，姜小楼这才缓了缓神，重新打量眼前的这一切。很奇怪的是，被称作小姐的女人梳着一头古代人的发型，两鬓和额前的头发都束在脑后偏上，插了一个簪子。不松不散，形状像一朵莲花。一身锦缎，还宽袍大袖的，此时从身边人接过汤药，正吹着勺子里黑黢黢的汤药。
面容很精致，细看眼角处有细细的尾纹，只不过看不出年龄。再看她身边的女子，碧衣褶裙，羊角朝天鬓，这个年纪倒是很小，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也在仔细地瞧着自己。再看四周，屏风、壁画，古色古香的桌椅板凳，眼前是电视剧里才见过的阁床，边上还是圆拱式的……
这是哪儿啊？
姜小楼挣扎着想坐起来，奈何身体虚弱，刚折腾两下，眼前发黑，险些又晕过去。眼前女子忙放下汤药，嗔道：“昏迷了这么久，刚醒便不老实，以前也没见你这般活泼。兰儿快扶檀儿起来，我喂他喝药。”
叫兰儿的女孩忙扶自己起来，半卧在床头。姜小楼看见被子凹陷勾勒出的形状，果然又被吓了一跳。掀开被子，没错，腿和身子都是自己的，但这不应该是自己的。再看看胳膊和手，瘦瘦小小的，白皙柔嫩。这也不是我自己的身体，这是十四五岁的小孩子的身体吧？
原来不是那女人力气大，是自己变弱了。原本隐隐藏在心底里的荒谬的怀疑，此时又重新浮上来——莫非，莫非，我穿越了？（一只乌鸦在飞过）
几天下来檀儿一直昏迷不醒，偏方、药剂都喂个遍，烧香拜佛都不顶用。姜红棉的心也渐渐跌入了谷底，虽然一直不想承认，但在心里也暗暗做了最坏的打算。凝神间，看见这孩子的醒来之后的这些行为，令她大为不解。
不似之前的乖巧听话，力气虽小，却莽撞的很，一双因为大病而缺乏光泽的眼睛却提溜乱转，东看西看，仿佛什么都没见过似的。一会儿掀被子，一会儿又发愣。姜红棉虽然心里奇怪，也只当他是大病初愈。
可此时，姜小楼的心里却是翻江倒海，阴晴不定。心里狂喊：“我这哪儿是穿越？明明是怨鬼附身，还附在不知是什么朝代的劳什子小破孩身上，老子在弱肉强食的21世纪长到二十五六岁，我容易吗我？”
姜小楼在内心狂吐槽的时候，可能忘了，21世纪好歹是和谐社会。而眼下，他所身处的世界，是什么朝代，有无战乱，他对此都一无所知。
看见那端了半天的勺子的女人，姜小楼突然问道：“你是谁？”
对方示意他张开嘴，见他不动，只好和兰儿合作，一人撬开嘴巴，另一人把早已凉透的中药灌入口中。她完成一系列动作，才柔声道：“我是谁你都不记得了吗？傻孩子，我是你娘亲啊！”
姜小楼没空理解她那句惊世骇俗的话，一股极苦极涩的味道袭来，苦的他头皮发麻，差点呕出来，趴在床边一边呕，一边脑子飞速运转：从醒来开始，眼前女子对自己极好，想必她真的就是自己这副身体的娘亲了，而身边梳朝天鬓的女孩喊自己“娘亲”为小姐，那她自然就是丫环一类的人了吧？再瞧这一屋子摆设，还有各人的衣着打扮，看来这穿越还不算太杯具，这副身体的原本主人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也算是小康之家了。
想到这些又不禁鄙视自己，人就这么丁点劣根性，就算穿越到阴曹地府也甭想改了。
“前世”的记忆还在，依稀记得大周末的自己在大街上闲逛，不知道被哪个不长眼的大货车给撞的四脚朝天，路人七手八脚地把自己送到了医院，记忆到此，姜小楼的美好生活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便成了这个叫什么檀儿的古代小屁孩。
姜小楼还想再开口问，又一勺汤药塞进了嘴里。勺子撞的他嘴唇生疼，眼前的“娘亲”虽慈眉善目，举止优雅，奈何动作却十分生疏，看来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
他还没等抱怨，又开始呕。一开口一勺药，一碗汤药很快见了底，可也吐了大半。姜小楼表示：做古代人真苦，这个苦是真的苦，他甚至开始怀念曾经小时候打屁股针，比这幸福好几倍。
姜红棉不解，檀儿自小便身体不好，喝这等汤药本没什么困难。自打醒来，与之前却大为不同，看他呕的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也是不忍。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心一狠，横竖也得喝。
漫长的“服刑”终于结束，吩咐兰儿把地上的污渍清洗干净。身子一委，半坐在床头，用手绢给檀儿嘴角的药汁擦掉，见他闭眼哼哼的样子，心想她的檀儿总算回来了，心中不禁一暖接着又一酸，大有“亲儿的脸吻儿的腮点点珠泪落下来”的架势。姜小楼听见她啜泣，有气无力地说道：“你离我远些”，忽觉得失礼，又补了一句“我想静一静。”说完兀自向边上靠了靠.
心里想着，眼前女人倒也有福分，原先的檀儿挂了，上帝又从几百年后给她弄来个新儿子，就是不知我姜小楼的亲妈现在怎么样了。想着想着，不知道怎么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卧槽，这也太丢人了，姜小楼发誓，自从小学时被校园大哥大欺负，哭过一次，他都十多年没哭过了。
此时是又急又气，却忘记了自己得了檀儿的身体，也连带着娇气起来，说到底不过是刚过束发之礼的半大孩童而已。
这一哭一闹的，气氛冷淡了下来。姜小楼自不会太在意，心里盘算着，打翻之前穿越的料想，或许只是个真人秀节目，出了这个门，会见到大家熟悉的笑声，从头至尾只是个过分的玩笑罢了。可是，这身子？再开脑洞，或许自己出车祸，留下了意识，像电影里演的，某某某科学家给他重新安置了机器人的身体，拥有超能力，从此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的巅峰……
此刻阿Q的精神胜利法淋漓尽致的体现在了姜小楼的身上。他的“娘亲”大人，不知道他脑子的神棍想法，只道是大病初愈，精神方面出现了一些问题，恩，多寻几位名医，再喝几味苦药就可以了。
须臾，兰儿收拾完一溜烟跑了回来，焦急地朝着姜红棉喊道：“小姐，陈夫人来了。”
“娘亲”听到兰儿说话，连忙把她的檀儿安置平躺在床上，手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噤声，同时手也覆在他的眼皮儿上，往下一抚，姜小楼“闭眼”了。靠，你拨弄死人呐？他心里在吐槽。
片刻，便听见那个所谓的陈夫人敲门进来了。姜红棉站起身，福了一福，随后又示意兰儿倒茶，动作优雅而娴熟。姜小楼眯着眼，用余光看得真切，心想这古代人还真麻烦。陈夫人开口道：“姜檀儿怎么样了？听说都几日了，也还未醒过来吗？”
“自从那日落水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
“唉，也是命苦的人。姑娘也莫要伤心”，陈夫人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本是孤儿，终归是收养的孩子，他命里无福姑娘也切莫强求，凡事顺其自然。”
“陈夫人你”，姜红棉陡然提高了音调，泫然欲泣地又接道：“我孩子也只是昏睡几日，还未……夫人你这样说，不觉得失了礼吗？”
陈夫人早就听说这孩子落水之后便一直奄奄一息，快断了气，加之从小就病秧秧的，什么病没得过？能活到现在已经不是易事，大家心里明镜儿似的，只是不说而已。再说，你姜红棉一坊里的姑娘，没怎么样便先收养个孩子，成何体统？这些其实也都是七百年的谷子、八百年的糠，也懒得再想，懒得再提。
喝了一口茶，拿出她陈夫人的做派，说道：“罢了罢了，我不和你争这些。但我可要告儿你，那刘老爷可等你有小半月有余了。白纸黑字可都签着簿子呢！你做不成生意可别连累我茉莉香坊。我不管这姜檀儿如何，今晚刘老爷那儿，你是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这陈夫人长得一副伶牙俐齿、刻薄乖戾的面相，嘴上功夫自然也不含糊，跟连珠炮似的奚落了一阵，一仰头喝完杯里剩下的茶水，甩开步子便领着丫环走了。剩下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的姜红棉和噤若寒蝉的丫环兰儿，当然还有这个病秧子姜檀儿。
姜小楼从陈夫人的一席话中，总结出几个关键字：姜、落水、收养、刘老爷、白纸黑字、茉莉香坊。也猜个大概，原来在这个世界的他也姓姜，叫姜檀儿，前几日因为落水昏迷。而且自己自小是被“娘亲”收养。而“娘亲”大概是在这个叫茉莉香坊的地方从事着类似于失足的职业，被刘老爷包了，并且不能自己。而那陈夫人大概就是个类似于鸨母的角色，只不过这叫什么茉莉香坊的地方较之印象里的青楼、妓院等一类的地方可能要高级一些，称呼不同罢了。
如果猜的没错的话，姜小楼也只好唏嘘，唉，还真是一家不知一家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本是孤儿，摊上个这样的娘，这檀儿命算不错了。
“娘亲~”
姜檀儿“怯生生”地喊了一声，他模仿自己想象中的檀儿喊娘时的神态，还真别扭。姜红棉听见檀儿唤她，高兴的“哎”了一声，仿佛这一声娘亲价值万两银子似的。抹了抹眼泪，半坐在床边，将檀儿瘦弱的身体揽在怀里，半响又开始啜泣了。被抱在怀中的姜檀儿心中一万只***奔腾而过，大姐你甭哭了成吗？眼泪也太不值钱了。
良久，突然问道：“娘亲，你今年几岁？”姜红棉被他没头没脑的问题问糊涂了，什么几岁，这般胡闹。但又好像这个问题有多难似的，凝神，良久才答道：“娘亲今年也二十有九了。”
说完微微颔首，垂下眼眸，琥珀色的眼睛闪着琉璃的光华，可目光却是枯萎的。姜檀儿心中一紧，觉得很疼，这种感觉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他意识到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并未死去，又或者是往生的余念试图支配着他记起对于娘亲的追思，虽然不过是刹那间而已。
姜檀儿压制住这份不安，想到：檀儿大概十四五岁，也就是说姜红棉二八年华、风华正茂时便收养了他，而且还是风月场所，真是闻所未闻。二十有九，按照古代女子年龄段的称谓上算，也快半老徐娘了，但不得不说，的确保养的很好，饶是自己来自于各种护肤品、玻尿酸横行的现代社会，却都没看出来她的真实年龄。
于是张嘴便说道：“娘亲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我看这茉莉香坊的女子都不及你。”
这等浮夸的话被旁边打扫卫生的兰儿听到，也不禁嬉笑起来。接茬道：“小檀儿，你算说对了，小姐年轻时，在坊里可是花魁哦！论相貌论才华，也只有解雨小姐可以匹敌呢。”说完才意识到说错话，忙又解释：“小姐现在也是年轻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姜红棉不理会，只说道：“兰儿你不许多嘴，檀儿你在哪儿学的这些无用的词语？以后莫要说了，免得叫人听见，说你不学无术。”
姜檀儿不敢苟同，无用吗？无用的话往往是最有用的，要不然也不能流传几百年。忽而又正色地问道：“你为什么骗陈夫人说我没有醒来。”
“你没有醒来，我就能多陪陪你，这样你就能快点好起来了。”
“我醒了，你就不多陪我了吗？”
“……”
得，又问到钉子上了，原本挺不错得气氛，又压抑下来了。姜檀儿看见“娘亲”不语和失落的神情，不禁又为自己的处境多了一份担忧。
“你看，我现在已经是生龙活虎、朝气蓬勃了。”姜檀儿想站起来，硬汉一把，结果半程不到便头脑供血不足，“哐当”一声又摔在床上了。只能内心怒骂道：“小檀子，你特么是爷们吗？弱成狗。”
姜红棉忙制止胡作非为的檀儿，心里却想着，这檀儿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是不是又得了失心疯还是离梦症？看来还是得多吃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