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住处，冬蓝便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画稿给阮薇看，纸上画着一位女子，只见女子体态婀娜，摆着撩人的姿势，一双含情美目看着自己，竟像是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比那董香怜本人还要妖娆三分，阮薇看罢，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画稿？”
她并不知道，姜檀儿的画稿这几天在小东门和后园里早就流传了开来，好些倌人私下里竞相传阅，冬蓝看到了便也收了一张。
见阮薇这一问，冬蓝反倒有些吞吐，嗫嚅道：“是其他人强行塞给我的。”
她不太好意思承认是特意收来的，那姜檀儿本人委实讨厌的紧，画的画也全是些半掩半露的搔首弄姿的女子，可那种笔法倒是第一次见过，很是惊艳，这才收藏了。
阮薇也不再深问，瞥了一眼手里的画，拿起来又放下，良久赌气似的扔在了一边，双手拄着下巴，有些闷闷的。
待到在小东门忙碌完，已经很晚了，姜檀儿回了住处，宅子内其他茶壶、杂役忙完了也都洗洗睡了，临睡前还不忘打趣他，说又要开始秉烛夜画美人图。
众人瞧见这小茶壶，来了没几日便天天和那董香怜勾勾搭搭，小东门里到处传阅着他所画之图，又联想起之前他在后园里的种种经历，也都纷纷感叹，果然是个淫才，感叹之余，却又暗自惋惜自己不会笔墨，要不然也能像他一样，正儿八经、堂而皇之地耍流氓。
姜檀儿习惯性的点着蜡烛，打开了阮薇给他文章写的批语，伴着夜里昏黄的烛光，见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一小篇的娟秀小字。
姜檀儿所写的文章，最初只是由于忆起往事不由自主记叙下来的随笔散文，颇有点抒情的文笔，记录了他从大学毕业到工作的这几年的所见所闻所感。
之后听了“娘亲”的建议，想着日后有机会，把文章扩充，把童年、青少年和大学期间的经历和趣事也都加进去，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描写人情往事的同时，也不忘添加一些对于生活百态、阅历风俗、社会变迁等细节的描写。
无心插柳，作为第一个读者的“娘亲”，姜红棉往往会对这些细节充满兴趣，因为这些是她完全想不到的世界，便像是走入了一个梦幻又充满文明的梦境之中。
那满满一篇娟秀小字，写着她对于这随笔的一些建议和看法，娓娓道来，措辞文雅，可谓真挚动人。结尾处还不忘感叹说，真想见见他笔下的“摩登高楼”和“霓虹夜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姜檀儿拿着那纸看了一遍又一遍，得到美人赞赏，自是别一番滋味。臭美的同时，又猛地想到，只是不知道那阮薇现在是何心境？又想着，日后得寻个机会，把事情说清了才行。
原本脱了的衣袍，又重新穿上。泡妞不努力，老大徒悲伤，自己数落了自己一通，便开始琢磨起该如何表达她心目中的“摩登高楼”和“霓虹夜景”，这等景象在“前世”里看过太多，但回忆起来却大多雷同，一时间还真找不到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
倒是想到了水立方、鸟巢等几个建筑，但觉得造型太过显眼，画在画中难免会有些顾此失彼，很难突出霓虹、夜景等元素。
正凝神想着，便突然间想到了金门大桥，搭配起旧金山的夜景，这倒是一番合适的景象。“前世”里姜檀儿没去过美国，但金门大桥这种举世闻名的建筑，还是了解一些的。
它曾经是世界上最长的桥梁，连接着北加利福尼亚和旧金山半岛，横跨金门海峡，也算是现代建筑里的里程碑式建筑，很多影视剧里也都凸显过。
在曾经荣登过影史榜首的希区柯克的经典之作《迷魂记》电影当中，被众多后世影迷津津乐道的女主角落水的电影桥段，金门大桥就是这样华丽丽的做了一次美轮美奂的背景，姑且可以称之为史上最上镜的大桥。
当下便按照记忆并结合自己的想法，以金门大桥和旧金山夜景为主题，描绘阮薇眼中的“摩登高楼”和“霓虹夜景”，勾勾画画，删删改改，等到画出来，已经到了半夜，拿着画稿左右看看，没有颜料是个硬伤。
第二天，便兴冲冲地抱着昨夜赶工出来的画稿去了后园，每天那阮薇果真还是雷打不动的在那里。回想起来，自打认识时起，两人的相处也算是一波三折，经历坎坷了。近日来那天好像是漏了一般，一直下个不停，今天好不容易赶上个晴天。
再看这茉莉香坊后园，内外都透着一股盎然气息，湖水岸边风光旖旎，远处杂丛郁郁葱葱，凉亭廊架里栏杆前，一位妙龄少女，月白短袄，大红百褶裙，裙摆底处隐隐露着一双绣花鞋尖，点缀在山水之间，说不出的美感。
只是今日，美人却没有弹奏古筝，半卧在栏杆上，双手拄着下巴，白净的脸颊，此时面无表情，兀自看着湖里的鱼儿，愣愣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待来人走到身边，也一动不动，仿若没瞧见一般。
姜檀儿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阮姑娘，这是在瞧什么呢？这般认真？”后者被惊扰到了，抬眼一看才知道是他，眼神又落到了旁处，问道：“你怎么来了，小东门不忙碌的吗？”语气倒没有昨天那般热情。
姜檀儿笑着答道：“你求了我一件事，倒是不敢不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泡妞把妹自然是要把脸面锻炼的比城墙还要厚，否则他也不叫姜檀儿了。
“我求你何事？”阮薇蹙眉问道。
“但不知，那笔下的‘摩登高楼’与‘霓虹夜景’是怎么一番景象。”姜檀儿复述了一遍昨日阮薇在批语中的语句，又接着说道：“你想见那番景色，我便画了张，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心思。”
他这么一说，阮薇才知道了是昨天自己的在批语上说的话，那批语乃是看过他的文章之后所写，一时惊异，言辞略有些浮夸，听他这么一复述，倒是觉得有几分失态。本就是随口一言，倒是被他当了真，这个人，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又见他手中拿着画稿，问道：“便是这张吗？”
姜檀儿这才把画稿放在石桌上，摊开来看，只见画稿之中，一架造型别致的跨海长桥，线条笔直刚硬，远处是密密麻麻的庙宇琼楼，各个造型不同，形态各异，背景是繁星点点的夜空，乍一看有些地方模糊不清，散着光晕，失去焦距，近处景物却形象逼真，整体再一瞧，显得虚实相间，错落有致，一股冰冷的金属的质感扑面而来。
原来他心目中的景象竟是这般，阮薇在心底里暗自感叹到，这一眼便觉得神奇，不单单是笔触独特，而是这画中之景，也实在太过前卫，阮薇并不能理解人世间真的可有存在那样造型和规模的跨海长桥吗？
那一条一条的拉锁又是什么？还有那些密密麻麻的庙宇琼楼，倒真的应验了那句诗话——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站在这样的百尺高楼之上，纵然不是一览众山小，倒也可以触及到天上的星辰了。
果真是太高了。
早有名家有云：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雄伟恢弘的建筑，是人类文明与智慧的结晶，亦是艺术与审美的进化史，姜檀儿纵横穿越几百年，所绘的这幅画，实际上是脚踩着多少文人墨客的肩膀，才能企及这样的高度。对方被震撼到，也是情理之中，实属正常。
阮薇只觉得那画中之景，远比自己想象的画面要更加磅礴和壮丽，也更具生命力，这一看便流连忘返，难以自拔，感叹自己想象力的贫瘠。
眼睛瞥到了姜檀儿，觉得他与自己同是被禁锢于茉莉香坊之中，竟相差如此之大，一时间便自愧不如，心觉自己还是书读的少些。
手指小心地捏着画稿边缘，想到姜檀儿便是这样随随便便画给小东门的一钱倌人，那董香怜初看到画像之时，是不是也与自己相同的心境？这一想便觉得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感触，到底是什么感觉，也委实说不清楚。
当即便又看了两眼画稿，便递回给了姜檀儿，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这画稿她不能要。
姜檀儿见她如此举动，说道：“是送给阮姑娘的。”
“你有这万般心思，我自愧不如，只是这画这么宝贵，我却不敢接。”阮薇接着说道。
“倒没有万般心思，只是画这幅画只因你的一句提醒，前因后果皆系于你，不送你便荒废了。”
阮薇没由来的便一阵烦恼，突然说道：“你就是这样，每次见到女子，便都要送画吗？你既然随随便便，信手拈来，皆出画作。与其这样，便不如多卖出些，叫世人也都见识见识，何必拘泥于茉莉香坊这样的地方，送予我等女子之手，你不觉得荒唐吗？”
一时间声音陡然提高，说完才发觉失了礼数，良久没有再说话。之后突然开始收拾杂物，抱起古筝，原本三千烦恼丝在首，现在却更加剪不断理还乱了，白白浪费了久久不曾出现过的艳阳天。
姜檀儿被说中了下怀，他最近还真打算卖画，说是卖画，实为“卖人”，阮薇还真说对了一半。见佳人心情烦乱，正欲离开，这才说道：“我为那董香怜画画，实为生意，与我今日所画之作无半点关联，心境不同，笔触更是不同。你刚才那样说，倒是看低了某人。”
见对方停住了脚步，他便又蹬蹬前进了数步，瞧着对方的背后香肩，一时激愤又说道：“我对阮姑娘的心意，乃……”
“你不要再说了。”
话未说完，便对对方打断，阮薇转过身来，她此时抱着个硕大的古筝，横亘在两者之间，说不出的距离感。心境不同是如何？笔触不同又作何解？再看周遭湖水、岸边、亭台、楼阁……自己也与这些个景物是相同的，统统归于茉莉香坊。
对方是一介茶壶，与自己一样的坎坷身世，自小便被卖入了茉莉香坊，便应该如此接受了这样的命运，身子不是自己的，那心即便是夺来了又有何意义？无非是徒增烦恼罢了。这样一想，那心便瞬间便跌入到了水底。
阮薇这才缓缓说道：“感谢与你这些时日的交流和探讨，只是你总出入这后园，叫人看见了也不大好，我想还是少见面了罢。”
说罢便迈起步法，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去。姜檀儿这边，忙叫几声，哪还有了回应，良久，只剩下他一人，独自拿着一纸画稿。以为是自己刚才一时激愤，说出的话惊扰到了对方，一拍脑袋，暗自悔恨自己一时冲动。
这个时代，没有电子邮件，没有手机，没有微信，男子与女子之间还真没有什么机会去谈情说爱，但无论什么时代也都有美好令人向往的爱情故事流传，所以这个时代的男子与女子往往更干脆更直接，所谓一见钟情，不管你信与不信，便是如此，像姜檀儿那般循序渐进已经算拖后腿的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阮薇之所以表现的那般姿态并非出于不敢，而是不能，当然也有可能是不屑。
姜檀儿初受打击，从后园回来一小天都浑浑噩噩，小东门门前的段子大会也不灵了，今天众人倒是奇怪，平日里这伶牙俐齿的乔小茶壶是怎么了？姜檀儿当然不会告诉他们自己还怎么呢，便受到了拒绝。
段子大会虽然获得的基础人数每日剧增，但其传播能力却并没有姜檀儿想象之中的那么强，这算一步臭棋，臭就臭吧，姜檀儿倒没打算放弃，整天一帮人胡聊瞎侃，也挺有趣儿的，关键是他自己也能得到一些市面上的新消息，当然，粉艳居多。
隔三差五的，还真的有了一些零星客人进了小东门指名道姓地就要董香怜来陪客，但多半也是猎奇心态居多，还有客人没由来地便毛手毛脚的要看董香怜胸部，说外边都传闻她天生有一副好胸，生得极美，想来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所谓好胸之说，来源于段子大会里一段玩笑话，以讹传讹的，到最后成了个奇闻悬案。董香怜的胸到底是否是人们传闻中的那般美的惊天地泣鬼神，姜檀儿也不晓得，不过为此却挨了董香怜不少的责骂，这事好笑，想起来便忍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