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儿，父亲注定要对不起你，那就用尽全力去恨父亲吧……”
“风……风……我不想死……我才刚开始，怎么可以停在这里……”
“沈风，这里的人都可以死，唯独你不行！走啊！！”
“孩子，给你的负担那么沉重……虽然知道是注定不可能的，还是希望你能够一直好好地活着……我会在另一个世界一直看着你。”
血染红了整个世界，痛苦、挣扎、嘶喊声充斥耳中，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或平静或怨恨或恐惧……，反复在沈风的视线中闪现。
沈风低头沉默着，自然垂下的双手缓缓抬起，“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一切都没有道理，没有存在的意义……包括你们，所有人——我的父亲，我的亲人，我的袍泽兄弟……”紧闭的双眼随着双手的平举缓缓睁开，似乎有无限光芒从瞳孔中投射天际，弥散到整个血红的世界，消失无踪。“湮！”轻启双唇，一字轻飘飘腾空，舒张的双手瞬间握拳。
有琉璃碎裂，银瓶乍破，声声翠翠。原来已是镜花乍现，水月遗失。
一个世界的逃离，是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开始。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飘入耳中。
沈风深吸口气，又闭上双眼，没有答复。声音的主人似乎也并不着急。
瓷具碰撞的声音，是有人在倾倒茶水。
沈风终于再次睁开双眼，轻轻侧头向声音的源头，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劳烦引员了。”
“要喝水吗？”楚子明坐在桌前，对着沈风遥举手中的茶杯示意。
沈风摇了摇头，觉得楚子明似乎并不懂得照顾人，这句问话显然也是敷衍，“我睡了多久？”
“谁知道呢，一个时辰？也许，还不到呢。”楚子明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头抬手整了整自己外衫的领边。
“嗯？”沈风有些疑惑，这还有多少不确定？
“有很多时候，睡着与入梦是两回事，昏迷和睡着也是两回事。”楚子明颔首，继而微笑，站起身来，双手自然背到身后，向着沈风踱来。
沈风没有回应，只是平静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楚子明。
“你不怕我杀了你？”楚子明微笑着问道。
“为什么？”是为什么杀他，如何杀他，又凭什么要现在杀他。
“为什么呢……”楚子明低头沉吟，似乎在很认真仔细的考虑这个问题，“似乎有道理，南溟王世子实在是个聪明人！”
“试炼如何了？司空的伤？”沈风没有执着于这种无聊的话题，转而询问到。
“从你兵法堂读天书，到现在，都已经有三天了，我所领第九卫属的试炼早就结束了。至于司空……伤好的有些慢，不过也无大碍。”楚子明在床前站定，低头看着沈风。
“三天了啊。”沈风实在忍不住想翻白眼，什么叫也许不到一个时辰，就算知道你说的什么，也实在没意思了，“引员所说天书？”
“我留在这儿，除了看看你，便是给你讲一下这轩砀山院的一些事宜，算是尽自己引员的职责。”楚子明随手向后一招，便有桌前座椅横移过来，“至于天书，就是兵伐堂前那一块匾，非凡人所书，凡人又皆不能视，叫天书倒也比较顺当。”
“你有很多想当然。”沈风撑床坐起，靠在床头，低头笼袖去遮掩着自己的双手，“还是给我讲讲这轩砀山院吧，我很好奇。”抬起头，笑容和煦阳光。
楚子明看着自己面前笑容阳光的少年，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尤其对方惨白的脸色，让自己感觉心思微不顺畅。楚子明挑了挑眉，终于没有在语言上再去追求些什么，给沈风介绍起传说中的轩砀山院来。
轩砀山院有四堂两殿一阁一凡天。四堂即兵伐堂、居理堂、文君堂、山野堂。兵伐堂主兵刃战法，上乘达阵将军，有逞战场的轩辕阵、麒麟策等战阵，下乘行侠刺客，有行天下的万仞、罗羽等能力；居理堂主政法财人，可居庙堂理天下，也可处江湖顺人和，亦有天心诀、七尺等修诀；文君堂主书文乐礼，可书济天下，可乐悦世人，同样有十言文书、传世音、王神崇礼等炼法；最后的山野堂主冶炼器法，便是各类兵器锻造、机关设定，不消说便有瞩世的机关傀儡等等诡异的能力。
四堂为白肩带及以下习员在山院修习的地方。四堂之上为两殿，即云海殿与陨星殿，是白肩带以上习员的归属，一切所修所在，在山院外人眼中，便已经属于依稀的存在，楚子明不说，沈风也不会问。
至于一阁一凡天，更是已经属于“不可说”，楚子明自然半点不提。
“这里是兵伐堂住部，这个房间以后便是你在山院的房间了……嗯，至少白肩带为止。”楚子明略略讲述完山院的一些情况，站起身来，已经打算离开。
“没有什么安排？”沈风诧异。楚子明似乎只介绍了山院的情况，跟之前便已知的在山院修习的进阶规则，却并没有告知任何沈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哦，今天未时在升月台有见习习员召集，不要迟到；你在山院的修习时程，晚些时候会送达，以后就按照时程上的安排走吧。”楚子明自顾的说着，一挥手，便将身下座椅复归原位，“至于其他吃饭找路什么的，你总能解决不是吗？”
“……很清晰明了。”沈风挑了挑眉，不想再回应什么。
楚子明迈步向房门走去，嘴角微挑，忽然觉得跟沈风说话很有意思，有些“诡异”的轻松感。走至门口，房门无风自开，楚子明抬脚迈出一步后，略一停顿，微低下头，“你刚才说为什么……你真就确定我不杀你，我又杀不了你？”
沈风没有去看站在门口的楚子明，只是平静而轻微的摇了摇头，“不是杀不了，只是不杀。”
楚子明没有回应，也没有再继续着走的动作，身形随风消散。
……
轩砀山深处，高耸入云的山巅，一座雄伟却又不失神秘气息的大殿矗立云间，一百零八根雕龙的白玉石柱围立四周，暗红色的漆木门窗、深黑铮亮的琉璃瓦、出云眺望的楞间望兽环伺，平旷泛白的大殿前台……一切的一切都给人一种深沉的震撼。
此时，在前台靠崖边的一处空地上，沉默的环坐着三个青年，依稀看出都在思考着什么。
“什么杀不杀的，你何必拿这种小孩子的话去试他。”赫连山撇了撇嘴，不屑道。
右手边的楚子明笑了笑，不介意赫连山的‘耻笑’。
“不过这不合道理，他跟我那弟弟不一样。”林北行摇了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合适。
“三百三十年前的‘不可知’，三百三十年后的‘不合理’，这样就很合理了。”楚子明笑着回答。
“天瞑幽湮？”低沉的声音响起，石栏上一道黑色身影突兀的显现出来，似乎早已存在一般。一腿屈起，一腿伸展，靠栏坐起的修长身躯，有一种说不出的飘逸感，他是闻人齐水。
“能够在一瞬之间让你我这样的人都气息震荡，还是出自南溟山沈家的十五岁少年，除了‘不可知’中的天瞑幽湮，我想不出其他了。”赫连山叹了口气，觉得这之中埋藏了很深的不公平，是对全天下的不公平，当然也包括自己。
“你羡慕了？”楚子明脑袋一歪表示怀疑。
“不行？”赫连山犯了个白眼，“你不是去看了一下这位传奇一般的习员吗，怎么样？”
“谁知道呢，‘不可知’便是不可知，天瞑幽湮不是你我这种程度的人，能看出端倪的。”楚子明苦笑了一下。
“这不合理，这不合理……”
“‘不可知’中天下沈家的血脉能力——天瞑幽湮，传说能湮天下九重，只是不知道那个孩子到什么地步了……”闻人齐水抬头平静的眺望着崖外的天地。
“你很在意？”林北行听到闻人齐水的低语，终于停止自己‘不合理’的碎碎念，诧异道。
“北边出事了。”闻人齐水没有回应林北风的问题，转而道，“三十年前，出云帝国神殿的天启大神官曾经布喻，明言七十二星辰降世，祸乱天下，估计北边那位算是一个了。”
“你信这个？”赫连山一扭头，明确表示自己的惊诧。
“也不是完全不可信。十年前，殿主也承言，说这个天下肯定要乱了。”林北行沉吟道。
“那是转地院长三百年前的话。”赫连山失笑反驳。
“院长当时便说了是三百年后，你敢笑院长？你个白痴。”林北风愤怒。
“好了好了，荒漠大风离咱们还远，七十二星辰也是虚幻无影，至于院长，与我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何必盯着这些？”楚子明摇摇头劝解，“还是各回各家吧，不要在这儿闲扯乱猜了。”
“怎么是闲扯乱猜的？”赫连山嗤之以鼻。
“你涵养高？哪次没你？每回儿散伙儿前都要来这么一句，没劲。”林北行也冷笑反讽。
画面静止，山风吹来，四道身影如云雾消散。
……
起轩帝国南方，出云帝国东临圣山的神殿望海亭。
“当皇帝的造反了，这算哪门子叛乱？儿子领兵杀了当皇帝的父亲，还把自己的所有宗族血亲摆了人头塔。”男子背手昂胸眺望着海外，任海风拂吹的自己白衣锦带飘飘，怡然若仙。他黑发束稽，发冠金黄，白皙的脸颊妖然，双眼弯弯如绿柳刀叶，颀长的身材行立如剑，却又浑身透着一股出世的飘逸洒脱。他是出云帝国太子，神殿当代神谕圣子之一，玉流云。他复又轻启双唇，“无，你说……那个祭坛的大祭司，其实是老死的吧？”
亭内除去男子本再无一人，却在男子的问语将落时，茶座上突兀现出一身影，浑身透出一股自然舒逸的气息，仿若与一切接合，让人觉得他本便一直坐在那里。他身穿浅蓝色的紧腰缎袍，黑色的长发披散，额前却是一缕紫发垂下；他的嘴唇单薄微抿，一双琉璃般的蓝目凝眸如雾的注视着前方，眉眼美不似人间应有，却犹如无望深渊，让任何一个看到的人都无法释怀。但那是一双永远不会聚焦的双眸——无是一个瞎子，“天启大神官言七十二星辰降世，太子殿下亦应早作打算。”无答非所闻，只是左手在茶桌上一佛，便有一套茶具浮现。他轻抬右手，给自己斟上一杯。
“七十二星辰降世啊，呵呵。”玉流云回身疏懒的屈起一腿侧坐在亭栏上，背靠亭柱，“那个凌振小三儿算是一个吧，嗯。”语气调侃，却真真实实透着一股高兴劲儿，他抬头望着正双手端着茶杯，专注于品嗅茶的芬芳的无，“起轩国估计也要不太平喽，山院里进了沈家人，这个更有趣……”
“有趣的不在这儿。”无不再只是闻嗅，难忍口中馋味儿，轻轻抿了一口，忘怀的舒畅，“之所以有三百三十年前的‘不可知’，太子不会不明白。十五岁读天书，你行？”讥诮的语气，却又有一丝沉重，“六个月前，山院有人想要入阁，也不过只用了点天书的皮毛。”
“‘天瞑幽湮’嘛，在这方面再如何也不惊人。”玉流云满不在乎，坐起身子，向着无探身倾来，“你去山院……那个阁……”声音断续一下后戛然而止。
无敏锐的听到身后一声微弱的鼻息，似乎在深嗅着空气里的什么，喝茶的动作瞬间静止。
亭内一切静止，两人一个坐在茶座旁，双手端着茶杯，低头保持着喝茶的姿势，身后一人坐在亭栏上，向着前一人探身，只有海风轻吹，宛如一幅定格的画面。
“无，你的茶……”声音颤抖。
无静止，没有丝毫回应。
良久的沉默。
“死瞎子！你又偷摘我的仙罗叶！！！”一声尖锐的惨嚎冲破云霄。
“天道在上，弟子无，愿以己残破之身，探求那无上道理！”惨嚎刚一起声，无瞬间将杯中茶水倾倒进口中，庄重抬头向天祷求，茶桌上的茶具瞬间消失。
“我杀了你！”玉流云猛地站起，天地间气息涌动，望海亭上空阴云旋转沉降，迅速凝成一股，灰暗如箭，瞬息点下，从玉流云身后一分八脉环绕而过，贯穿了前边无的身躯。
无的身躯炸散成一捧血雾，被穿胸的云箭带走，散落漫天。
“无，你个王八蛋，一具妄念分身就想换我一片仙罗叶？你等着！”玉流云双眼泛红……
“哦哦哦，不是一片哦~”远天外传来一声提醒，语言挑逗，语气却平静而庄重。
“噗……”玉流云一口如柱鲜血喷出，栽倒回亭栏上。
“装死是不行的，太有失堂堂帝国太子的威严。”庄重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教训的味道。
“****~”栏上装死的玉流云咬牙恨恨一声，身影消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