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对他来说,难越岭这里就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生活了。即便单从寿数而言,凡间鸡类说是有十年之寿,有几只能享尽天年的?一两年、甚至几个月可能就做了人类的刀下鬼了吧?但在难越岭,他们可以轻松安享二三十年的安稳时光,算不错了吧。”
大冠默默点点头,心下却有无限感慨。
万织婆婆看大冠已不再为那只黑鸡纠结,遂吩咐道:
“那好,明日子时,到这里来见我,我送你启程。彼时那只黑鸡定然美梦正酣,沉睡不起,而且他已经胖得连脑仁儿里都是脂肪了,不会注意夜里的动静的,倒也免惹麻烦。你今日余下的时光愿意的话可以跟他默默告个别,但不可以告诉他任何实情。——其实这也是为他好,因为知道与否对他的未来都没有什么分别,知道了反而平添苦涩。……还有,”
万织婆婆用八只单眼一起瞪着大冠:
“到了金羽国还这么滥好人的话,有你的亏吃!”
说完,金环黑蛛八足齐动,转眼消失在洞穴深处。
大冠叹口气,又自嘲地笑笑,低头深施一礼,道了声:
“是。”
回到苹果林,只见林中空荡荡的悄无声息,黑毛鸡还未回来。大冠想那黑毛公鸡每天自己个儿呆着确也无趣,白日吃饱睡足大约都是满世界闲逛吧?自己昨天辛苦,后来便睡得酣沉,难得他也没来打扰,唔,或者他也叫过自己,但自己睡意沉沉,估计很难叫醒的了。便也不去寻找,只回到自己夜间栖身的草窝,自行运功修习。不多时,便已老僧入定,全身心调控着自己的血脉奔涌,气机开合。运息三十六周后,但觉下腹有暖流涌动,而颈后有热气上蒸。他缓缓吐气开声,慢慢睁开眼睛,准备起身休息一会儿。
正在这时,只见那黑毛胖子垂头丧气、骂骂咧咧地回来了。大冠侧耳细听,似乎是胖子无聊,出去找伴儿,结果自然谁都不理他。他不甘心,厚着脸皮死命追着一只兔子,可那兔子三蹦两蹦就没了踪影,胖子没追着儿好像还摔了一大跤,自是十分的气恼。大冠边听边默默想着:胖子摔了一大跤,以他那身量儿,不知道地受不受得了?
胖子唠叨几句,住了口,一屁股坐在一棵苹果树下,开始化悲痛为食量,拿地上几个烂苹果开刀。
大冠默立了几秒钟,慢慢从角落处走了出来。
看得出来,正在啃烂苹果的黑胖子看到大冠出现还是很高兴的。但显然他并不想丢掉“先来后到”这种约定俗成的大哥排位,于是故作不屑,翻着白眼说:
“嘁,瞎跑什么呀?这两天都看不着你影儿!今儿又一个劲地瞎睡,喊你也不理我。查出什么来了嘛?不还是在这儿呆着。嘿,傻得!”
然后,大度的拍拍身旁的地面:
“来来来,跟我一起吃吧!以后啊,你就跟着我混,听见没?叫声小黑哥就行!”
大冠看了看胖子身边那三个苹果:一个熟透掉了下来,已经烂了半边;一个没长成落了果,又青又小;一个半青不红,斑斑点点,明显被虫蛀了。
大冠轻轻一纵身,上了结果最多的那棵大苹果树,满树红艳艳的苹果几乎不用挑拣,个个饱满多汁。大冠双脚钢爪一般扣紧树干,灵活地伸颈探头,“笃、笃、笃”,不一会儿,啄落了二十几个果子。果树下面是千百年来也没人打扫的落叶,很是厚实,果子被啄落后就跌落在这落叶层上面,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胖子显然已经N久没吃过新鲜的苹果了,现下看到这一个个红艳艳的果子从天而降,哎呀妈呀,哈喇子明显挡不住地流啊!急不可待地冲向一个最大个儿的苹果,恶狠狠地一口啄下去,立马鲜甜的果汁溢了满口,柔嫩的果肉在喉咙眼棉花糖一般香甜。边吃边含混不清地夸赞着大冠:
“嗯,好小子,嗯嗯,好,不错!妈的,好吃死了!”
大冠坐在他旁边,一边跟他分享着,一边随意闲聊着:
“黑哥,你以前在凡界小弟多吗?也都叫你黑哥是吗?”
黑胖子急急用力咽了一大口,嘴角沁出蜜糖般的果汁,一滴滴晶亮地挂在嘴边儿的细小绒毛上,然后腾出嘴巴回应着:“那当然!还用说吗?!”
刚刚这一通狂吃,黑胖子已经是五六个大苹果落肚儿了,充分彰显了自己想当初“旋风小霸王”的风采。这会儿饱腹感上来了,就开始吃得斯文了,边吃边跟大冠吹水,顺便还可以炫耀一下自己既往的辉煌历史。
原来这黑胖子想当初也是身形矫健、英姿飒爽,一身黑羽夹杂着不多的一些灰色羽毛,倒也整齐精神,自小也是身手敏捷,蹿高纵跃很是灵活。同窝的鸡当面也会尊一声“小黑哥”,背后提起就叫“杂毛哥”,好在这小黑肚量宽,倒也不以为忤。他跟他以前那帮哥们儿原本在一户农家生活,虽然顿顿粗糠剩菜的,但总还能吃饱,加上那户人家养鸡主要是为收蛋,也顺便听这几只公鸡打鸣报晓,图个庄户人家的喜庆、热闹,所以除了逢年过节、家里来客可能哪个不好彩被下了锅之外,平时也只是偶尔被抓住揪几根尾巴毛给孩子做个毽子,日子过得倒也安生。但可恨的是那家的独生儿子是个混小子,从小娇生惯养,要星星不给月亮,长大后任性胡为,嚣张跋扈。但怎样嚣张基本也还只限于自家院子,出了门见着地主家孩子就立马变得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甚至遇着村里几个力大拳头硬的混混孩子也惊得要绕道儿走。有一次被一个比自己还小五岁的最小的混混儿拦住戏弄,当场就吓尿了裤子,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结果被村里人笑话了小半年。后来就不怎么出门,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自家院子里折腾这些家里养的家禽家畜玩儿,而自从那次他被家里养的奶山羊用犄角顶个屁股蹲儿后他的兴趣基本上就局限在了小黑他们这窝鸡身上。母鸡嘛爹妈要留着下蛋卖钱,他自己还惦着每天要吃俩鸡蛋,所以只祸害公鸡。有一次他把一只半大的小公鸡扔到水缸里说要训练他像鸭子一样游水,后来淹个半死又扔回了鸡圈,好几天才缓过劲儿来。还一回又抓住个头最大、羽毛最丰满的老公鸡大嗓把毛拔了大半,说是天儿太热帮他凉快凉快。大嗓后来慢慢又长齐了羽毛,但从此倒了嗓,每天打鸣就像嗓子里卡着一大口浓痰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