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决定留在圣运城做客,于是安迪一个人回到了摩尔拜。
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把一堆文件整合到一起,却发现这个动作已经做过了。安迪双手放在桌面上,心不在焉地重复着这一动作,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叔祖藏在塔楼里的刀。卢克堡充斥着一种压抑的感觉,甚至整个圣运城也是如此,他奇怪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感觉到。至少岚姑姑的言论放在摩尔拜是很危险的。安迪发现自己在不断回忆那段谈话,地球。是的,我们是地球人,而复仇者集团正驱使着我们远离自己的故乡。
昨晚在自动行驶的飞行汽车上,安迪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乘坐的并非粉红色的格兰卡飞车,而是一只巨大的鸟——是凤凰,翼展将近四米,全身燃烧着熊熊烈火,几乎要将他灼烧殆尽,他手里还握着一柄漆黑如夜的刀。他俯冲而下,迅捷如风,一刀便将沈程斩为两段,那蠢货到死也没变得更讨人喜欢。他的鹰盘旋在摩尔拜的夜空下,所向披靡——直到长着金色翅膀的梭子鱼出现。他像天使般停留在空中,抱着双臂好像在看一幕有趣的喜剧。当安迪被自己的坐骑摔下去时,他淡淡地说了句“‘挥之斩月’不是这么用的”。然后笑了,笑容英俊而可怖,一如往常。
“头儿?”小文呼唤着,他的脸模糊不清。
“噢!”安迪慌乱地应道,“我——我打了个盹儿,现在几点了?”
“上午九点四十,头儿。”小文犹豫地回答,“倚天轮总裁有一个留言,他希望你立刻回电话。”
安迪瞪眼看着一脸无辜的小文,好一阵儿才理解他的话:“叔叔找我从来没啥好事。”说完打开电话的全息屏幕,拨通了倚天轮的号码。
“坏消息,侄子。”叔叔的眼皮耷拉着,懒懒地看着安迪,“我的一个员工失踪了,他把我交给他的项目扔在一旁,然后长出翅膀飞走了。”
“你的员工不见了去找警备队,跟我有啥关系。”安迪哼了一声,觉得叔叔是喝多了,那种终日与啤酒为伴的生活可不好。
“是没什么关系,”倚天轮承认,眼皮依旧抬不起来,“可是我认为应该让你知道,那是你的朋友。”
安迪愣住了,是谁?如果是高远,他可能喝得酩酊大醉,躺在那里不省人事,倒是不足担心。
“是那个姓兰的小伙子,个子不高,黑皮肤,长得活像只海豹,这几天一直在摩尔拜楼远程工作那个。”
安迪顿时觉得后背上冷汗直冒,他扫了一眼房间另一边的小文,压低了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闯进大楼把他绑架了?”
“不是的,你可以放心。”
“听你的口气似乎知道些什么,叔叔。”
“你们摩尔拜工业大厦那有监控功能的外墙并没有发现入侵者,而我确信他是自行离开的。”
安迪很气恼,“他是怎么离开的?摩尔拜楼的岗哨禁止他踏出大门。”
倚天轮笑了,“我告诉过你,他长出翅膀飞走了。”
这算是愚弄我吗?“你在开玩笑。”
“这是真的,”叔叔正色道,“现在我能确定的是,昨晚摩尔拜城里会飞的不止我一个人。”
倚天轮的若无其事让安迪烦躁,“别打哑谜了,叔叔,雅各布到底在哪儿?”
“他已经走了。”倚天轮说,“别试图找他了,安迪。昨晚发生的一些事情已经证明了他是能够保护自己的。”
“怎么说?”
“他在码头杀死了一名警备队员。今天早上工人们在仓库顶发现了尸体,监控录像证明那正是那小伙子所为。”
“雅各布杀人了?”
倚天轮微笑,“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呀,好侄子?他杀了一名警备队员,如果再回到摩尔拜,那小子必死无疑。”
安迪忽然有种冲动,想把面前这一脸坏笑的男人从全息屏幕里揪出来,拔掉他的翅膀,烤熟了让他自己就着啤酒吃。那一定非常美味,烤羽人翅。“不行,我不会让他死的。”
“我也不希望他死掉,我喜欢那小子。可是人命关天啊,我说服警备队长暂时不派警员追捕,只要他不回来就不会有问题。对了,他叫什么
来着?”
“雅各布。”安迪焦虑地回答。
“雅各布……”叔叔若有所思地嘟囔着,“听起来可不像个杀人犯的名字。”
“他不是杀人犯。我会想办法证明的。”安迪阴沉地说,挂断了通话,然后飞快地拨打雅各布的电话,却发现号码已被注销。
这可怎么办。安迪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发呆。我自以为有足够的智慧,却找不回自己的朋友。他想求助于吉先生,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摆脱对他的恐惧。他的两次摩尔拜楼的顶层之旅都不是特别愉快,谁知道再去一次的话会发生什么。去找梭子鱼帮忙?但是梭子鱼不仅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上司,而他一定已经得知了消息,并且采取了合理的措施。现在安迪必须设法联系雅各布,才能知道他究竟为何离开。
对于雅各布“长出翅膀飞走”的原因,安迪有他自己的猜测:他可能被艾尔蛊惑了,艾尔惧怕吉先生,所以要尽可能地远离他,好进一步控制雅各布。如果是这样,雅各布的前景不容乐观,而这种可能性却最大。雅各布有翅膀,说明风之幽灵借给他力量。这可不是啥好事儿。安迪郁闷地想道。
摩尔拜的北边是落夜城。据安迪对雅各布的了解,他不会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流浪。他试着想象雅各布乘着一缕黑烟飘过星坠海,却发现这有种荒谬的幽默感。但是他确实到过码头。那么他会登上一艘运输船,前往更遥远的城市,甚至其他星球吗?听起来可能性比前一种假设还要小,但是却更容易确认。
他拨通了葵拉?扬的电话,接通之后,全息屏幕上没有出现她那张俏脸,而是一片黑暗。
“哈罗,有事吗,卢克先生?”葵拉甜美的声音响起,好像蜂蜜蛋糕。
“嗯,我想拜托你帮忙查一下昨晚从码头离开摩尔拜的货船。”
“货船?”葵拉显然在外面,人声嘈杂,而且她的声音听起来气喘吁吁。“安迪,如果你想找一个人,调查客船会是更好的选择。”
两件事同时从安迪脑中蹦了出来。
她知道我要干什么。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安迪知道为什么没有考虑客船。他认为雅各布是不会冒着暴露行踪的危险登上一艘满载着乘客的飞船的。
“只查货船。”他坚定地说,“多谢了,葵拉。”
“好吧。”女孩水灵灵地说,“但是我在逛街啊,看来你要等到我回家再说啦。”
“嗯。”安迪有些不爽,但还是决定不要多说,“那我就不打扰了,多谢。”
葵拉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会尽快的。再见,卢克先生。”
通话被挂断了,安迪却莫名地有几分怅然,同时因为雅各布的失踪感到不快,于是把房间那头的小文叫到面前,板起面孔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通,顿时感觉大为清爽。他没想到助手还有这个用处。
小文哭丧着脸,拖着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若是世间有什么事情比得知朋友远行更让人郁闷的话,无疑就是这位财政助手面临的处境:莫名其妙地挨了骂却还得加倍努力工作,提心吊胆地准备挨更多的骂,却不知道这仅仅是由于上司的心情不美丽,而他又正好出现在了那个位置。
晚些时候,葵拉打来了电话,对于安迪来说,这中间的等待可谓漫长。他迫不及待地命令小文接通。
全息屏幕上,葵拉身着粉红色的浴袍,头发湿漉漉地卷曲着披散在双肩,美丽的眼睛梨花带雨,显然是刚从浴室里出来。加上能够触动安迪某一根神经的粉红色装扮,安迪觉得这一幕养眼极了,他想要长长地吹一声口哨,但是及时抑制住了这种冲动。
葵拉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画面之外,就像第一次见面得知他身为卢克时的表情一样。
“我查过了,从昨天下午到午夜,共有六艘货船离开码头。但是如果你想要找的人是雅各布?兰,那个杀人凶手……”
“这是个误会,葵拉。雅各布不是杀人凶手。”
“好吧,监控设备骗了我们。”看见安迪张开嘴要反驳,葵拉不高兴地撅起了嘴,“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个。不管怎样,如果你想找的人是他,他可能已经登上了航向太阳系外的一艘货船。而在六艘货船中,唯独这艘飞船的行踪码头无权过问。它属于星际贸易公司,在星球之间倒卖货物——多半是烟草和毒品。它叫作‘闪耀’号,船长是臭名昭著的走私犯‘蜘蛛’。”
比你老爹还臭名昭著?我看不见得。安迪暗想。
“总之,你的朋友正在一艘很可能不欢迎他的船上,而这艘船正在飞速远离我们。如果你相信神,就为他祈祷吧。”
“我会的。”安迪木讷地答道。
雅各布走了,艾尔的诡计得逞了。安迪想道,如今最后一个擎天离开了复仇者的庇护。他的脑中充斥着这种忧虑,直到疼痛到来。他的颈椎再次剧烈地刺痛以至于夺走了他正常思考的能力,安迪已经学会在这种疼痛到来时保持表面的平静,但额头却还是有大量汗珠冒出。飞贼之血的副作用愈加严重。安迪似乎感觉到自己的本能被束缚在这个躯壳之中,挣扎着想要逃出去。
过了一会儿——五分钟,十五分钟,或者一小时,他不记得了。总之疼痛减轻了,他抬头看看小文,年轻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但是安迪可以肯定前一秒钟小文还在不安地盯着他。我得把这小子打发出去。他想着,把自己的助手招呼过来。
“你去看看总裁回来没有。”他说。
小文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是”字噎在了嗓子里。他生怕自己有什么举动再次被总监拿来作为训话的理由。
听到小文关上房门的声音后,安迪立刻跳起来大步走向隔壁的洗手间。他洗了把脸,然后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五官模糊而狼狈不堪,好像被什么东西烧灼过。大概是我身体里人类的本能在和飞贼之血抗争吧。他想道。我本该拒绝吉先生,可是他身上有种东西让我无法拒绝。
他打理完毕,刚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小文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你这是怎么回事?”安迪训斥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懂不懂?你这小子,慌张,成不了大事。”
小文站在那里,结结巴巴地开口:“头儿……我好像听……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我到总裁的办公室门口,门没关,我正要进去,却发现总裁正在里面跟什么人说话,于是我……我忍不住偷……偷听……”
“你听到了什么?”
“他在对那边的人说:‘你要表现得很着急,然后通过航天局监视他们的行踪。’头儿,我觉得不太方便,就准备回来,可是他好像……好像看见我了。头儿,我会被开除吗?”
我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事情,原来这小子是怕丢掉自己的饭碗。“不会的,你是我的人,他没那个权力。”
小文看上去放心多了。但是安迪却忍不住开始思索:梭子鱼想要监视谁,电话那端又是谁?他初步认为那一定也是个高官,摩尔拜公司的潜规则决定了只有相邻等级的官员才可以接通彼此办公室的电话,普通员工一般是不会越级和总裁通话的,他们通常会登门拜访以示诚意。
航天局能监视什么?无非是星体运行和来往各个星球的飞船的运行状况,有时派人营救在宇宙中搁浅的船只……
突然,安迪如梦初醒。是雅各布。梭子鱼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