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凯似乎仍然无法克服对艾尔的恐惧。尽管海豹拍着胸脯保证他不会受到伤害，他还是坐在那里瑟瑟发抖。王子也只是木讷地在一边看着，自从海豹帮助他驱除了体内的虫子之后，大个子就不敢再质疑海豹的权威。
“如果你真的害怕，你就不应该说出去。”海豹指出，风之幽灵在一边冒着黑烟煽风点火。
小土豆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这也算是海豹来船上之后发现的一个有趣之处：他总是能让年龄可以做自己叔叔的人哑口无言。
海豹叹了口气：“也罢，好在现在知道的都是自己人。我们必须同心协力除掉‘蜘蛛’，然后我们回家。但是你们必须要让我的事情烂在自己心里。阿凯，告诉我，那件事除了你们俩和罗德之外，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阿凯咕哝着。
“要我说，还是死人比较安全。”艾尔盘在空中，恶狠狠地吼道，吓得两人拼命往后缩。
“不行。”海豹慌忙制止道，“他们是朋友。”
“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朋友。”艾尔咆哮，然后扑过去，飞舞着穿过呆若木鸡的两人的身体，好像他们是烟雾做的。王子大叫一声，随即瘫倒在地。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当它飞回身边时，海豹问。
“一点儿保险，确保我们自身的安全。”艾尔答道，脸上露出了奸诈的笑。“他们胆敢再背叛我们，就会永远沦为不可救赎的风的奴隶。我也给那个瘸子施了法术，这些人不可信任。”
海豹走上前，直视着阿凯那双水汪汪的、因惊恐而睁大的眼睛：“你对他们的偏见为什么这么深？”
“他们是贱民。”艾尔伸出一根烟雾缭绕的手指托起阿凯的脑袋，“说，你要的东西在哪儿，是什么样子？”
“是……一种金属块，可能堆在‘核心’中的那个黑色的圆球里。而更深层的结构……我也不清楚，先生……”阿凯两眼无神地答道。
“这就够了。”艾尔阴沉地说，“雅各布，我们走。”
说来奇怪，海豹感到自己似乎从未如此勇敢过。他穿着铁皮靴迈着沉重的步伐向舱外走去，几乎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英雄了。英雄与小偷，二者兼而有之。他幽默地想。
直到他走过拐角，海豹才感觉到他好像漏掉了什么。
“艾尔……”他慢慢地说，“我根本就不知道‘核心’在哪里。”
“你不需要知道。我来带你去。”
“噢！”海豹叫出声来，瞬间，有些事情好像有了答案——几天前那些充满噩梦的夜晚，艾尔早就悄悄溜出了他的躯壳，走遍了这艘飞船的每个角落。
“把你的意识交给我。”
海豹警惕起来。“为什么？”
“因为那个地方……你无法凭自己进去。”
“什么意思？”
“我厌倦了解释。”艾尔吼道，“想进去，就必须把你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我。”没等他表态，艾尔就自顾自地行动了。接着，一切发生了令人猝不及防的变化。
海豹眼前所见骤然变成一片血红。他知道自己的眼眶此刻一定青筋暴突，非常吓人。他的头脑变得从未有过的清醒，然而躯体却开始不听他自己的摆布。
上一次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他还是雅各布?兰，而面前的人则是吉先生。
这次远没有那一次疯狂。海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内心：他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血管里流淌着的是一种黑色的火焰，一举一动都在空气中激起炽烈的波澜。
好奇妙的感觉。海豹叹道，顿时有了一种回到了家里，把麻烦的琐事都交给管家的感觉。海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竟是如此的安逸。
这就是艾尔一直以来透过自己的眼睛所看见的情景吗。如此可怖，却又如此惊心动魄。就像从全息摄像头里窥探着别人的人生。
他的双脚不由自主地脱下了铁皮靴，整个人便在走道里漂浮起来。接着，有什么力量开始推着他向前滑行，就像幽灵一样。
海豹想，如果这时候有人突然从旁边的房间里冲出来，多半会吓个半死：一个浑身冒烟的怪物在头顶飘来飘去，任谁都没办法很快地接受这个事实。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他的第一个牺牲品就出现了：一个海豹不认识的船员正在主舱道里检查镶嵌在墙体内的各种仪表的运作情况，抬起头蓦地看到海豹，眼睛一瞬间就瞪得老大。然而就在他正要叫出声时，海豹身体的某个地方突然射出一股黑烟，正中那人胸口。他立刻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你又杀人了！”海豹惊呼。
“安静，小伙子。”艾尔吼道，“他没死，我只是让他睡了一会儿，顺便带走了他的记忆。”
“你不能这样做！”海豹抗议，“你——”
然而他无法说完这句话了：那具原本属于他的身体突然融化了，好像一摊烂泥般浮在空中，然后飞快地向前窜去。
说是烂泥也不很恰当。渐渐地，海豹感觉到自己正以一种非常别扭和有违自然法则的方式分解开来，变成了某些似曾相识的东西：他的整个身体化成一股黑烟，钻进了一个供氧用的通风口里。
所有的一切都在拼命挤压着他残存的意识。他没有身体，艾尔与他共用一个灵魂。风之幽灵在那里令人不安地哈哈大笑着，这让海豹突然觉得自己上当了，这个魔鬼骗取了他的信任，现在，他要夺走他的身体，让他的灵魂无所归宿。他要——
然而，正当海豹在那里胡思乱想时，一切都结束了：他结结实实地落到地面上，再次成为这具躯体的主宰。
从气体凝华为固体的过程想必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亲身经历的。如此惊心动魄的短暂旅程已经让海豹因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站立而跪倒在地。
等到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极其广袤的环境之中，而脚下，正密密麻麻地堆积着一种外观粗糙的银灰色金属块，它们就像地砖一样铺排在脚下，而头上是一片漆黑。在没有光源的情况下，视界却如此清晰，真是怪事。
“这是哪儿？”海豹问，“那个黑色的圆球又在哪里？”
“这就是那个球体的内部。”艾尔回答。
“这就是‘核心’？”海豹不可思议地叫道。要知道，单是他目力所能及的空间，就要远大于整个飞船的体积——毫不夸张地说，这里甚至装得下四个“闪耀”号。
“这里发生过什么，我也不清楚。”艾尔轻声说，“我只是带你越过空间进来，而里面就是这个样子。”
这是什么鬼地方？海豹想四处走走，深入地琢磨一下，却被艾尔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拿了东西快走。这里很危险。”就连海豹也感觉得到，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慢慢接近，但并非从空间层面。这是什么感觉？无端的绝望、悄悄接近的恐慌，闪耀号的“核心”绝不简单。
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顿时慌了：“东西在哪？艾尔，我——”
“你以为你踩在什么东西上面？”
海豹被他这么一训斥，顿时清醒了许多。“你指的是这些？可是我还以为——这是地板什么的——”
艾尔又发出了那个令人费解然而极为粗鲁的音节，这通常是他用来表达怒不可遏的情绪时的方式。
于是海豹只得硬着头皮把手指伸到金属块之间的缝隙中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却不得要领，只得坐在那里气喘吁吁。
“你这废物。”艾尔轻蔑地说，一道黑烟再次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轻轻一顶，就把其中的一块卸了下来。这金属块就这么垂直上升，很快湮没在黑暗之中。
海豹现在开始觉得艾尔只是想单纯地向他炫耀一下自己的能耐，好让他意识到没了它，自己就是个废人。
这一次，海豹连那点可怜的自我都没有了。艾尔粗暴地彻底把他弄昏了过去，于是海豹缓缓坠入虚幻的世界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