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年前,竹蘭青还不是竹蘭青,她只不过是一个流落街头的乞儿,那时在她的生命里,只有两件最重要的事,一个是吃饱肚子,另一个是有个不漏风的房子。可惜就算如此简单的两个要求在当时也是极其困难。
每日浑浑噩噩,不知世间是与非的生活持续到她十三岁那一年。她一如往日上街乞讨,对着那些对他们十分厌恶的人卑躬屈膝,谦卑讨好,就是这般也难以换上一个馒头的钱。此时她已经饿了两日,如今精神恍惚,当被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掀翻在地时,她看着头上高高扬起的马,暗道:“我要死了”
乞儿最怕受伤和生病,因为这些都意味着死亡,而他们每天却不得不面对这些,看着身边的伙伴在饥寒交迫中一个个去世,他们早已麻木。竹蘭青从未考虑过死这个字,直到此时他突然觉得几分害怕,意外的有了几分轻松。
但是他没有死,马在最后一刻被拉开,只是一只马蹄却踏在他的小腿上,一阵剧痛袭来,他就丧失了意识。再次醒来,周围不是稻草和破旧的草庙,而是一处清雅干净的地方。他如今躺在从来没有碰过的床上,身下很柔软,连着呼吸入肺的空气都是香的,正当他以为自个身在梦中之时,就见一个素衣的少女端着盆子走进来。那少女十分好看,穿着华贵,手指纤细,面色红润,见她醒了立刻上前,将盆放下,拿出毛巾拧干,为她擦了擦脸道:“你总算醒了,公子已经每日都问起你,你一醒,他大概就放心了”
竹蘭青不解其意,看着少女很久,又听那少女道:“我叫做雪琴,是公子的侍女,你可以叫我雪琴或者琴姐姐”
竹蘭青诺诺点点头,一连两日,都是这少女照料着,而她对着雪琴口中的公子好奇的很,她并非没有听过那些高门大户里的故事,那时也是无聊的躲在角落里,偷听那些说书人说的。听说那些富贵人家的子弟莫不是穿金戴银,锦衣华服,虽然表面光鲜,大多都是腹内草莽之辈,只是运气好,偏偏生了一个好人家。
当初听那说书先生说时,暗暗赞叹的同时也跟着骂那些为富不仁的富人。在那些施舍的人当众,那些富贵之家不仅分文不给,还会拳脚相加,比之普通人更加过分。竹蘭青对着那公子不怀好感,更是因为雪琴明明说他惦念自个,却一直没来,故而对那公子更是没有好印象,直到一天那公子一袭蓝衣,款款而来,竹蘭青才擦着口角的口水,对那公子施以自以为万分迷人的笑意。所谓之,公子如玉,佳人好求。
此后在那文雅公子的柔言软语里,竹蘭青彻底迷失了神智。她经常想,当初那说书人这般贬斥富贵人家的公子,大概是没见过雪中柏。
雪中柏是个什么样的人,第一次见他,身形消瘦,面庞如玉,眉清目秀,朗朗少年。那时他还未成年,只是个少年罢了。后来得知他的身份,乃是京城内雪家之人,可惜,雪家落败,而作为旁系且失父母的孤儿雪中柏便带这随从管家回到了母亲所在的村子,桃花村。
桃花林不知从何时有的,也不知是何人所种,村内的人以桃花为村名,以花间为姓。村内民风质朴,朝工夕反,生活规律。在那桃花林的尽头却有一个村落,而雪中柏的竹屋却要更远些,在那角落中,接着桃花林与山村相隔。
竹蘭青伤愈后,被雪中柏留下,只记得他那时面含笑意,对着她道:“这里虽然桃花遍地,但是却显得轻佻。竹林之秀,兰花之雅,比之桃花却显得清幽些,你是女子,在世上行走不便,不如便如初见时,半个男装在我身边做个书童如何?”
竹蘭青自是欣喜的答应。
雪中柏又道:“既然如此,以后,你就叫做竹蘭青”
竹蘭青,这是雪中柏为她取得名字,而在那以后,她便是他,作为一个书童常伴在雪中柏身侧。
时间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整整三年,最终雪中柏为了赴京,离开了桃花村,他没有带上她,因为她不想他离开,而且做了最错误的决定。
竹蘭青再不是当年那个无知的乞儿,跟在雪中柏身边,她学会了诗词歌赋,学会了风花雪月。更是迷上了时事政治,对着策论,对着史记,她日夜捧着,直到一字一句全都能熟记在心。那时雪中柏尚且打趣她说,你若上了战场便是一个女将军。
后来她确实做了将军,获得了雪中柏这一生也难以触及的官位与富贵,只是她依旧忘不了那一夜,在雪中柏的小院里,那张榻上,雪中柏对着****躺在床上的竹蘭青只说了一句话:“我教会了你读书识字,本以为你是不同的,而现在,你却如低贱的妓子般,让人厌恶”
那一夜,她失去了作为一个女人的尊严,她站起来,对着背对着她的雪中柏,道:“雪中柏,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叫你公子,我以为我与雪琴他们不同,没想到在你眼中我与他们一般,甚至如你所说,我大概还是那个混迹街头,不知荣辱的乞儿”
竹蘭青的性格是刚硬的,她的爱也是炽烈的,几年前那一天她对他一见倾心,故而三年后,再熟知所有礼仪之后,她依旧愿意如此做。可是她猜到既没有猜中开头,也没有猜中结尾。
竹蘭青本以为离开竹屋的人会是她,但是没想到,雪中柏却连夜离开,以后整整一年,竹蘭青都是一个人住在竹屋之内,对着这里所有的爱与恨,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收起包裹,前去投军。
在军营之内,她又遇到一个男子,那个男子第一眼就看穿她的身份,他却依旧瞒着所有人,将她安放在军中,甚至放在极为重要的位置。那个人叫做颜瑜。颜瑜与他亦师亦友,却在最后依旧背叛了她。六年的沙场之情,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在落马坡,一己执念,招来最不该招来的人---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