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我和爷爷的书房里，趴在那结实的书桌上，打不起精神，但也没有睡意——即便已经是深夜了。
楼底下传来一阵阵乒呤哐啷的声响，那是和尚在为躺着的蒙上白布的爷爷作法，时不时伴着女人的哭声，声音很尖，扎进心里，我感到了浓浓的讽刺的意味。
他们不累么？一天到晚真的不累吗？即便他们不累，爷爷也累呐，只是为了那些习俗？说不定，说不定正是这些东西害了爷爷。
所以，高考成绩再好又能怎样？转折点上，我跨过去了，而爷爷摔在了那里，我们是不是应该在用什么公式去算算能量的转换，去探讨生命的秘密？
我突然对爸妈产生了一丝恨意，虽然我知道，爷爷的病怨不得他们，很小的时候，我就想过这种事情，然而没有勇气继续想下去。
爷爷只是和奶奶走了同一条路罢了。
我站了起来，来到爷爷书架前，指尖划过，或许这些东西再也用不着了，书是否有灵魂一说？
接着，我来到了自己的书架前，我突然看见了那本书，那本《田村卡夫卡》。
我把书拿了下来，灰色的简单封面。高考之前，看不了，看不下，如今，却也没有兴致去翻书。
心突然一阵绞痛，我担心，我怕自己再也看不进这些书。
真是可笑！一本书罢了，怎么可能连书都看不了？我是人，是高等生物，是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人！
我叛逆地翻开书，但是那一刹那，我感受到一阵电击，我猛地把手缩回来，书“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我感觉书像一只小恶魔，哧哧地笑着。
过了一会儿，我回过神来，弯下腰，把书捡起来，重新把书放回书架，看来，这本书也失去了灵魂。
我转身欲走，准备回到房里，身体需要休息，然而我看见一张纸条躺在地上，躺在书刚刚掉的地方。
该不会是书的灵魂吧！
我把纸条捡起来，打开，“世界是隐喻”几个字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跳动起来，我突然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笑。笑声和外头传来的古怪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不断地刺激着我的耳膜，我的精神，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精神病患者，我感觉自己的思想逃逸出那球形的脑袋，那瘦小的身躯。
我在一个奇怪的角度，看着自己，看着自己对着那张纸条哈哈大笑，然后把纸条撕成碎片，碎纸片像雪花一样撒在空中。
我走出书房，回到自己的卧室，连灯都没有关。
一刹那，很明显，我的思想重新回到了我那脑袋和身体当中。我突然感觉好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眼皮重得异常，我躺回床上，似乎有什么事情忘记了，但是实在想不出来应该去做些什么，眼睛一闭，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早上，我被妈妈叫醒，简单的洗漱之后，妈妈领着我来到爷爷跟前，披着白色的麻布，我来到爷爷身边，爷爷也一样披着白色的麻布。
然后妈妈把我丢下，一个人忙活去了。我望着一动不动的爷爷，我面前的躺着的不是我的爷爷，不是，是另外的什么，爷爷在其他的地方，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月望站在我身边，我看了她一眼，和我相似的打扮，她也看了我一眼，相视无言，又把视线转到前面，之后是门口的那群人，还有那些开始忙活起来的和尚们。
随着和尚的手一上一下，声音又再度响起，刺激着我的耳膜，就像一群蜜蜂在我耳边嗡嗡嗡地飞着，我皱起眉头，我感到难受。
爸妈在那些和尚的带领下生硬地做着些仪式，然后向着爷爷跪拜，妈妈一边哭泣着。
接下来，便轮到了我。
我和月望，没有重复那繁琐的仪式，这让我的确松了一口气，和尚继续制造噪音，我和月望跪下去，拜了拜，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可笑，简直就是可笑。拜了三拜，站起来，又拜了三拜，我立刻悻悻地走到一旁。
世界是隐喻。
我觉得，我就想一个玩偶，有什么东西在操控着我，在操控着这个世界。
“不还哥……”月望突然安慰我道：“不要伤心。”
“我？”我低着头，看着月望红肿的眼睛，想必是哭了很长时间：“你觉得我很伤心么？”
月望点了点头，披着白色麻布，简直像一个圣女。
“不，我不伤心。”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压根都没有哭。”
本想反过来安慰一下月望，但是被什么东西阻止了。
“不还哥，去什么大学决定好了么？”
月望突然转变话题，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摇了摇头：“越远越好。”
的确，有很多不舍的东西，但是我想逃出去。
“我先出去了。”我觉得这里压抑得很，还有那烦人的声音。
月望也跟了出来。
走到外面，中华田园犬阿飞一下子跑到我身边，绕着我转圈，甩着尾巴。
怎么这个时候记得我？偏偏在这个时候？
院子里的梨树桃树的花落了，结上了果子。
我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走着，月望一声不响地跟在我的后头，或许我该说些什么，但是我实在提不起那份兴致。
走到小屋子边上，据说，图书馆里的那个人在这住着……爷爷的房客……
屋子旁边有一棵枇杷树，枝桠已经伸出了围墙去，望着树干上残留的绳子，想到以前在此处的简陋秋千，我笑了，虽然没有笑出声。
不晓得月望还记得不，看来是知道的，我看着月望也望着同样的地方。
然而一刹那，我看见门口闪过一个人影，是那个人！那个图书馆的人！
那个人一下子就从我的视线从逃走了，顾不得什么，我立刻迈开腿去追。
“不还哥？”
追出去的时候，我们之间已经有了近百米的距离，我努力追去，每次他消失在转弯口的时候，我都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经过竹林的时候，我已经精疲力竭了，不过腿不由自主地甩动着，就像一部机器，不过我们之间的距离没有缩小，我想喊他停下，刚开口就感觉口干舌燥，着火一般。
“啊——”最终只发出这个声音而已。
经过田，过了桥，到了墓地，那个人突然消失，腿发软，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望四周望去——无尽的田野，泛着涟漪的河面，还有我面前的奶奶的墓碑。
那个男人该不会跳河了吧，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喘着粗气，累得不行，干脆躺在草地上，青草的气味钻进我的鼻孔，压抑的心情反而一扫而光。白色的云彩一片片嵌在蓝天上，我闭上了眼睛，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从眼角慢慢滑落。
我终于哭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月望的脸，恍惚之间，又像是于光的脸。
“不还哥！你怎么跑得——这么快！”月望断断续续地说道，追过来也一定费了不少力气：“给！”
月望递给我的麻布，原来我跑的时候把这东西甩在了身后，可真是不孝呐，我笑了笑，一把拿了过来，盖在我的脸上。
“不还哥，你来奶奶这儿做什么？”依稀可见，月望蹲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疯了也说不定。”
“疯了？”
我一下子跳起来：“走吧！”
月望诧异地望着我。
“再不走……”
或许也没有什么……
“Q！不要怕，就一次！”王铮带着Q，再一次往那片湖走去，地上没有雪，空气中也没有异样的气息，一切都看起来相当平静。
王铮和Q踏着落叶，顺着小径缓缓向前走着。
为什么要来这呢？王铮反复问自己道。
是为了小青？还是小青的爷爷？还是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王铮望了望天，叹了口气：为什么要把这烂摊子留给我？
“汪！汪！”
“好啦好啦！走吧！”王铮拍了拍Q的脑袋，加快了步伐，没过一会儿，便来到了湖边。
湖水恢复了原貌，清澈的湖水倒映着岸边青葱的树木。
的确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色，的确有一种跳下去游一遭的冲动，王铮仰起头，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之前的令人作呕的场景已经被彻底抛弃了。
“汪！汪！汪！”
“等等再走，别那么心急，Q！”
“汪！汪！汪！”Q跑了起来，王铮不解，但还是跟了上去。
Q和王铮来到一棵树下，水倒映着树，鱼儿在游，还有……。
“汪！”
“小青？”
小青赤身裸体地趴在湖边，半身浸没在碧蓝的水中，阳光洒在他的身上。
王铮吃惊地看着小青，嘴巴大张着，哭了起来，身体也跟着抽搐起来。
王铮把小青抱上岸，没有心跳的小青躺在王铮怀里，眼睛闭着，像睡着一般。
“欢迎回家，小青！”
“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