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雀用死亡挣脱了江湖的爱憎恩仇，然而江湖的仇怨并不会因此结束。
蝶雀姐妹的死使得风小玉与霜冷峰的仇隙更甚了一层，她如今将一切恶果的缘由全都归结在霜冷峰头上，她怒视着霜冷峰，在她心里，早已将她杀死了一万次。
风小玉说：“曹霜！这下你得意了是吧，我的左膀右臂就这样被你折断了，你怎么不笑，来，笑出来啊。”
霜冷峰没有笑，她冷冷地对风小玉说：“风师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冷血，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亲情。”
这次是风小玉笑了出来，她狠狠地嘲笑着霜冷峰，她怒笑着呼喊道：“拿剑来！”
侍女献上宝剑，风小玉拔剑出鞘。
她向闾丘冉说：“闾丘师弟，我和小师妹，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闾丘冉嘴上说：“两边我都不站。”
他嘴上是这么说，手里却捡起了腥风剑然后递给曹霜。
霜冷峰摇头，没有拿剑，只是对风小玉说：“风师姐，你我本是同门师姐妹，何必如此兵戎相见？我来这里其实是想和你讲和的。”
“讲和？小师妹，我不知道该说你虚伪呢还是说你可爱，我和你要是都能讲和的话，就没有‘不共戴天’这样的四字成语了，今日在此做个了断，你我两人，一方必死！”
双方都知道对方不是易与之辈，风小玉却更为忌惮，她还时刻提防着闾丘冉，看他的样子显然是想坐收渔利。
风小玉言毕已然持剑向前，正要出招，却听见门外有一人朗声言道：“是什么深仇大恨，要闹成不共戴天、一方必死的样子？”
光是听到这说话的声音，风小玉已经站不稳了，等到这个人走进来的时候，风小玉手中的宝剑掉了下来，摔在地上。
是谁让风小玉如此惊慌？
这个世上，除了名满楼的楼主文钦，再没有第二个人有如此魔力了。
“楼……楼主，原来……”
“原来我没死，是吧。小玉，你是希望我死了？还是希望我没死？”
风小玉当然是希望她死了，但此时此刻他只能是毕恭毕敬地伏倒在地，说：“弟子不敢，弟子不敢……”
闾丘冉和霜冷峰也齐齐行礼，道：“楼主。”
文钦已经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楼主，此刻的她更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岁月的年轮终于在她的脸颊或是眼角甚至是发梢毕露无疑。
文钦缓缓地弯下腰，她看着惊慌失措的风小玉，静静地将掉在地上的宝剑拾起来。
她对风小玉说：“拿住它！”
风小玉的头已经狠狠地磕在地面上，磕出了血，她颤颤巍巍地说：“弟子不敢，弟子知错了……”
文钦冷冷地说：“你真的知错了吗？”
“真的知错了……”
“既然知错，那你给我说说……你错在哪里？”
风小玉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弟子……弟子一时鬼迷心窍，未遵从楼主‘遗命’，假借他人之手杀掉了楼主至交龙嚣前辈……”
文钦冷笑一声，继续问她：“你做的错事就这些吗？”
风小玉颤声道：“弟子，弟子把楼主的绝技悄悄地传给了我的两个部下……她们……”
风小玉听到文钦厉声地笑了起来，这样的笑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文钦说：“你怎么训练你的部下我从来就没干涉过，你想尽办法争夺楼主的宝座我也不怪你，可是……”
这个转折后面的内容才是令风小玉彻底绝望的关键。
“可是……你为了当上楼主，连你的同门师妹也要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既然是这样，拿着它！来，杀了我，杀了我你就是下一任名满楼的楼主……”
风小玉当然不敢对文钦下手，她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怎么了？动手啊！”
“弟子……弟子不敢。”
原来，风小玉也有她不敢做的事情。
文钦这个时候突然说起了一件很偏题的事情，她说：“玉儿，还记得当年我给你出的那道题吗？”
风小玉当然记得，就是和肖溅所遇到的同样的一道题，就是用一个水壶去装池子里的金鱼，前提是身体不能碰水，也不知道风小玉喜欢猜谜的习性是不是从多年前的那个时候开始培养起来的。
她疑惑地看着楼主文钦，她怎么也猜不透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风小玉应当会牢牢记住这一天，因为这一天她被彻底地逐出了名满楼。
人们常说世事难料，这话在风小玉身上得到了完美验证，她在半个时辰前还是风烟阁的阁主，还在喝着美酒，谈笑文钦的诗作——可现在，她已经变成了一个丧家之犬。
她从迎风山走下来，风烟阁的守卫远远避开了她，看到曾经呼风唤雨的风阁主如今披头散发的样子，他们几乎都要生出一种恻隐之心来……
不管此刻别人想些什么，曹无双总是很冷静，他站在遥远的山头上，指着对面下山来的风小玉，问道：“这个人真是风小玉吗？”
闵杰道：“如假包换。”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都提不起兴致来了。”
曹无双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是想的另外某些事情，他认定了风小玉这样的女人不值得同情，他等这一刻连做梦都要兴奋得发抖，曹无双如何能够放过她，他发誓一定会要好好地享受，这复仇的快感。
“风阁主，别来无恙啊……”
风小玉停下脚步，她看见了曹无双，这桀骜如同少年的眸子里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怨恨和决断。
风小玉痴狂地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曹无双，你很想杀我，对吧。”
“……你动手吧。”
曹无双皱眉道：“你要是不反抗就让我宰了你，那可没意思了。”
曹无双回忆起某件事来，在兰州的某个地方，啊，是单武阳府上，那房顶上。风小玉曾以蒙面人的身份出现，她还说了一些类似挑衅的话。风小玉当时说了些什么呢，她曾是这样说的：“什么冠绝江湖，在我看来原来也没什么了不起。”
曹无双还记得在绝顶崖上的那个风小玉，那完全是另外一个人，那是咄咄逼人的风小玉，趾高气昂的不可一世的风小玉。现在他所看到的，似乎完全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闵杰已经拔剑，挡住了她的去路。
风小玉吃力地抬起了她尊贵的头颅，曹无双正冷眼看着她，彼此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曹无双回忆起在兰州发生的一幕又一幕，从传星古庙的埋伏到一常的身亡，再到柳念奴的失踪，再到绝顶崖上风小玉关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愚蠢猜谜游戏……直到闵文临死的情状再一次浮现在曹无双心头，曹无双终于无法按捺住心头的痛恨，他冰冷地问风小玉：“有什么遗言吗？”
风小玉不再说什么，对于一个失败者，对于她而言，死亡就是最好的解脱。
“有遗言也别说了，我和你的恩怨现在就清算干净。照你的规矩，我也给你猜个迷，你要是猜得出来谜底我就饶你一命。”
风小玉不再笑，也不再说话，曹无双却自顾地出题了：“我问你，为什么一只乌鸦会像一张书桌？”
风小玉不回答，于是等了一会儿，曹无双向闵杰说：“三师兄，揭晓谜底吧。”
于是闵杰朝着风小玉脖子的方向挥剑了，这一剑斩断了这三个人多日里萦绕心头的宿恨。曹无双静默地看着身首异处的风小玉，他发觉原来复仇并没有给他带来意料中的快感。
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不日以后，当他回到疾云峰，会双手奉上风小玉的人头，用以祭拜死去的闵文……
只可惜曹无双没能发觉，风小玉人头落地的时候，在远处，有一个名叫凌寒星的女人冷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而后，在凌寒星脸上露出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诡笑……
两日之后，名剑门的众人向东离去，霜冷峰远送了五十里路。
霜冷峰想起了灵山的山脚下，曹无双也曾是这样目送她南下，那个时候的霜冷峰还是曹霜，还是一个对江湖几乎是一无所知的陌生女人。
她还记得当时曹无双是这样对她说：“江湖不像塞外雪山，有一句话是说江湖险恶，别人的话千万不可轻言相信……”
既然是这样，那谁又能够值得信任呢？
这时，曹无双回过头对她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姐姐请留步吧。”
霜冷峰叹息着说：“是啊……终须一别。”
曹无双看到她伤感的模样，于心不忍地说：“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后总能够再见的——只不过再见到你的时候你恐怕都已经贵为楼主了。”
霜冷峰强颜欢笑，道：“是啊，你和柳姑娘婚期将近，我还要喝你和柳姑娘的喜酒呢。”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霜冷峰说这话的时候杨西松的神情微微地发颤，他心里的某个地方被刺痛了。
人们所注意到的，是离别的当日刮着西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