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聊发少年狂。
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
鬓微霜,又何妨。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
我的名字是叫肖兆。
三月,洞庭。
沧浪之水清,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可以濯我足。
我的师父用古诗教育我,干净的水先用来洗衣服,洗完衣服之后不再干净的水,才用来洗脚。单就这一点足以让整个江湖敬佩学习她,她是最先提出这种类似低碳生活理念和资源合理利用可持续发展观念的人。
我是肖兆。
沧浪平静的许多年里,一直没有离开我师父,我师父一直没有离开洞庭湖畔。我在一个叫竹湖居的地方和师父相依为命,“相依为命”这个词可能不太恰当,这个词的意思通常是说:两个人互相依靠着过日子,谁也离不开谁。我和我师父其实没这回事,在我出生前的许多年里她肯定也活得好好的。
我的师父应该是有某种艺术家的气质,从竹楼的格局就能看出来这一点,竹楼有三层,我的房间在最下面,师父的房间在最上层,有一点不得不提,竹楼没有楼梯。
这个侧面描写就证明了师父的轻功非常厉害,这很重要。
自我懂事以来就很忙,我要承担全部的家务,稍有时间还要去练武。师父也很忙,她要承担教我做全部家务,稍有时间还要教我练武。
和我们相依为命的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性格倔强,而且心胸狭隘得要用游标卡尺来测量,如果这里把他一笔带过了将来肯定要遭他报复。这个人是我的师弟,其实他身上有许多与众不同的地方——他叫肖溅。
这么多年,他也很忙,他要看我做完所有家务,然后一有时间还要和我一起练武。
到这里肯定有人要问了,为什么师弟只看我做家务而不是帮我做家务?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不会。有人又要问了,不会难道不可以学吗?原因也很简单,他学不会,能者多劳就是这个意思,懂了吧。
师父不在的时候我们偷懒去后院下棋,经常一边下棋一边讨论人生意义这一类哲学问题。
我们经常偷懒去河边垂钓,经常是一边垂钓一边用毛笔在渔船上画中国山水画。
我们经常偷懒到后山捉野兔,经常是一边捉野兔一边唱歌。
我们经常偷懒溜到集市上,听那些说书老头说那些老掉牙的历史故事。
我们还经常偷懒……不要错误地认为我们的童年一直就在偷懒,其实师弟练功很勤奋,他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起床,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后院的银杏树下……撒尿。
我认为,遗传和童年基本上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看到我的童年,有人就发现了,这是又一个落入俗套的武侠小说,所有落俗套的武侠小说的主人公必须像我这样没有父母——我是说,失去父母。我被遗弃,成为师父的养子,而以后就可以借口解开身世之谜在江湖上蹿下跳,所以这是必要的。
当然,我师父武功相当高强,这样才能让我从小耳濡目染。这也是必须的。
师父武功高,却甘心隐居在洞庭湖畔这种偏远地区,这证明她淡薄名利。通常来说,落入俗套的武侠小说的开头就必须用师父的离奇死亡来展开故事,因此我们首先必须对她做深入的了解,这里的“深入”不是什么下流的双关,不要误会。
我们要深入了解的,是她的古怪性格。
其一,她永远只用左手拿筷子。
其二,这是最要命的,她有严重洁癖,即使是在冬天她也要求我们师兄弟每天洗一个澡。如果不洗就得罚倒立两个时辰,我和师弟通常选择倒立四个时辰,这样就可以连续两天不用洗澡。
其三,她从来也绝不允许我们过问有关她的任何坏蛋历史。
于是,我们永远只知道她是师父,我们从来都只叫她师父,也可以偷偷叫她更年期的师父,或者叫她左撇子师父,再或者叫她有严重洁癖的师父。如果哪天你问我师父是谁,我只能这样告诉你,我的师父就叫师父。
近来她几乎整日坐在楼下的竹椅上,总是沏着一壶淡淡的茶,总是听着瑟瑟的风声,嗅着凄凉的茶香。
我隐约感觉,有关我的武侠故事很快就要拉开序幕了。
再次回忆起我的童年。
竹湖居的背后是种满各种高大树木的庭院,庭院后面是一座假山,假山的背后是一座废弃的庙宇,庙宇的背后写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当时的我对唐诗没有什么研究,而对这句话的理解就是有个人走十步就要杀一个人,一路杀过去走了一千里地(应该杀了好几十万人了)还没有谁挡得住他。
而师父对唐诗的解释明显比我的更有科学根据:十步杀一人的意思就是原来江湖中有一个用剑高手,练成了一种绝学,名叫十步一杀,有一次他被众多江湖高手追杀,那次猎杀行动被称为千里留行。结果……
我问师父结果怎么样,师父告诉我这诗里面就这两句。
后来我才知道这两句诗是出自李白的《侠客行》,诗中的侠客武功高强,但并不是嗜杀的魔头,“千里不留行”所指的,是侠客不可阻挡的扬善惩恶的勇气与决心。
同时,武力也是侠客行侠仗义的前提条件。
再同时,我也明白一个道理,江湖中的文盲还真不少。就连我师父也……
二十度北燕回归,二十度寒冬酷暑。
就是这一天。
这一天,师弟不见了,他通常不见最多就是一个下午的事,但是这一次居然没有回来吃晚饭。我隐约地又一次感觉好像有某些事情发生。
因为第二天他仍旧没有回来,是的,要出事了。
第四天。
微风,无云。
晨曦透顶(因为是竹楼的关系),鸦雀绕檐。
师父一声呼唤:“兆儿。”
我反射般跳起来放下手中要洗的衣物,用极限速度奔跑到师父身后(显得很夸张),我知道不这样反应迅速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师父,有事么?”
说完师父给我一个响亮的巴掌,我的脸在刹那间红肿起来,身体已经站立不稳。
师父说:“下次不要问我这样愚蠢的问题了,叫你自然是有事”。
当我的脸告诉我很疼的时候,我的心里却只有感激:看样子近来师父的心情有很大好转。而今天下手这样轻盈温柔的掌嘴不禁使我明白了春风化雨的真谛。
她缓缓踱步到窗前,远望着朦胧的八百里洞庭,远望着湖中的渔船,似乎在想什么糊涂的往事,我也在想,这个湖的生态平衡以后会不会因为围湖造田这一类行为遭到破坏。
竹湖居外开满了各种色彩艳丽的花儿,各种各种。
她缓缓对我说:“兆儿,当年我被迫退出江湖,就这么来到了这个地方,这里虽然没有什么环境污染,但人总是会厌倦。浮云朝暮,星光荏苒,转眼就是许多年月。”
我说:“有道理,我长这么大也觉得自己活得够腻了。”
“所以,你师弟就离家出走了。”
“师父,离家出走也是有好处的,古人云:男儿志在四方。古人还云: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这样,在临终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已把自己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师父说:“你才活了几年啊就在我面前感悟人生,为师吃的盐可比你吃的饭还要多。”
我摇头说:“师父您难道喜欢把盐当饭吃?”
师父用一种接近狠毒的眼神看,是瞪着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嘴!”
我笑道:“师父,这不是多嘴,是就事论事”。
师父脸色骤变:“就事论事是不错,但你刚刚顶撞师父就是找打的行为!”
说完,招手打出数十道暗器,笔直飞向我的脸——师父,万一我没做准备,岂不是要被毁容!这种出手有点过啊。我没有被毁容,因为我反射性使出轻功“踏雪无痕”,此功雪山剑派的最上乘轻功,至于师父怎么学得又教会我,这我就不得而知了。而关于学武,不像写文章,写文章抄袭是非常可耻搞不好还要吃官司说你侵犯版权,但你能学到别派的武功绝技那就是你本事了,原因是江湖上的人不懂什么叫知识产权,更加不懂得用法律来维护自身的合法权利。
总之我避开了师父的暗器,并且转个身回头看一眼,顺便摆了个造型。
师父脸上露笑,赞道:“有长进”。
我知道这话不是好兆头,答道:“承蒙师父栽培,马马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