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
晴天,江边,偶有江风拂面,隔江而望,视野辽阔。
有一个头戴斗笠的渔翁在阳光下晒渔网,这个人不就是之前和庄主在柳树下下棋的渔者吗?他最使我映像深刻的就是悔棋和那种仿佛心脏病发作的样子。能够看到心脏病没有发作的他,这让我不禁想到了我们的生活,是的,生活是美好的。
“今天这是什么风?”
我看到江面相当平静,应该是没有刮风才对。
“把你都吹到这里来了……”
南阁子拿着棋盘很快就和渔者入局其中,他们没有注意到我,我虽然很想过去观棋,但是转念想起自己身系师门重任,不得再多停留。
江面波光粼粼,沿着江岸一路向东,堤岸边尽是葱郁野草。
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远处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竟然是我师弟,肖溅!
那另一个身影就更让我吃惊,居然是,没看错的话,他居然是前几日对我下毒要挟的名满楼的冒牌船家。
居然这么巧,被我撞见了……我一路尾随。
这是另外的一个黄昏。
就在这个暴雨将至的黄昏,我只身潜入到那无比神秘的地区。
这里有一家噪音很高的地下赌场,前门挂的招牌是“好运茶楼”,其实这地方跟茶楼完全没关系,跟好运就更没联系了。
我刚一靠近就听到从屋子里传来的叫嚣声。
这里不要误解,并不是地下赌场就一定设在地下室,“地下”的意思大概可能就是没有卫生安全许可证,没有营业执照,也没有法人代表之类。
我径直走过去,两个门卫挡着我,说了句鬼话:“麻雀在北,幺鸡朝南。”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指着里面说:“我,呃……只是想进去小赌几把,绝对不是来找我家师弟的。”
他重复道:“麻雀在北,幺鸡朝南。”
我摇头说:“这个暗号我不是很懂,怎么赌钱还要暗号?”
两守卫相互看了一眼,很不屑地对我说:“阁下你是从乡下来的吧。”
这话我可不爱听,我说:“是的,而且我们乡下一般都不养麻雀。”
那人很不耐烦地向我解释:“进去这里面不能带凶器,把你的剑留在外面。”
“剑都不能带?”
“那是自然,要是谁输钱输红了眼在里面拿剑砍人怎么办?这很不方便我们赌场的工作人员进行可持续性发展的科学管理模式。”
这话很对,但是他刚一说完就有一人拿着长剑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进去了。我惊讶地问道:“这就不对了,刚才这人怎么带着凶器进去了?”
守门人不慌不忙地解释:“刚才那位是我们赌场的高级VIP,面子很大的贵宾级人物,当然不受这些繁文缛节的约束。”
人家是贵宾,我不贵,原来是这样。我把剑解下来交给他,然后问道:“等下我走的时候来你这里拿是吧?”
他不再多说,给我一个竹片,竹片上写着:“麻雀在北。”然后在剑上挂了另一块竹片,那竹片上写着“幺鸡朝南”。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把戏跟超市寄存点没什么分别。
于是我进入了地下赌场,赌场之内人声鼎沸。
我刚一进去就有一个一脸浓妆的大姐扭动腰簇拥过来跟我说:“哎哟这位大爷,要不要贱妾陪同,公子今天手气肯定是旺得不得了……”
一下是大爷,一下又变成了公子,真不知道她到底要闹哪样。
我问她:“多少钱?”
她说:“五十文钱一个时辰,特殊服务另算。”
我丢给她五两银子,指着墙角,说:“这是小费,我需要的服务就是你对着那面墙,不准走动,坚持两个时辰。”
她很善解人意地闪到一边面壁思过去了。
赌钱的人几乎共有的特点就是,赢了钱的笑逐颜开,输了钱的表情沉重满头大汗,真的把钱当成身外之物的人只是极少数。这几乎是废话,赌钱当然是为了赢钱。
我转了几圈,在这里看见一个不太想看见的人——红叶。
她在这里做什么……表面上是在赌钱,她在中间最大的一桌跟人家赌骰子,骰子的另外一个说法是叫色子,头上也是有一把刀。看她喜笑自若的样子肯定是赢了不少钱,搞不懂她来这里赌钱之外又要做什么好事。
而这一桌当中,我要找的人出现了,就是他,肖溅!
看肖溅的脸色,很可能是在扮深沉,但更有可能是输了钱,我挤进人群,操手站在他身边。
摇色子的那家伙又再那里喊着什么赌得多陪得多,买定离手,买大买小最后倒计时十秒……
九秒……
这个时候肖溅已经注意到我的存在,他却只是头也不回地说:“师兄,我还以为跟你不会再见面了。”
我假装才发现他,说:“诶?这么巧,师弟你也在这儿啊?”
肖溅这个家伙性格非常叛逆,如果说是师父让我来找他,他肯定不会跟我走,如今之计只有先跟他抒发感情。
肖溅买了十两的庄赢,红叶买了二十两的闲赢,我摸了下口袋,发现身上没有银子了,于是我就掏出一锭黄金,跟着红叶买闲赢。
结果真的开了一把八点,小。
这样一把桌面上的钱给我赢得差不多了,那群赌徒眼睛看着我,眼红得厉害。所有赌钱的人都是为了赢钱,想靠赌博赢很多钱的人就是想不劳而获的人。
赌了一把以后我就发现了这些江湖人士,真的很无聊,尤其是赌钱这种事情最无聊,赢了钱的人想赢更多,输了钱的人想翻本,这种社会活动容易使人失去理智,还是少沾染为妙……
于是我马上跟他们赌第二把。
这把不少人买了闲,肖溅也跟着买了二十两闲赢。等到摇色子那人读秒的时候红叶下注买庄赢,我也跟着红叶买庄赢,知道了吧,我赢钱的秘诀就是跟红叶买。
结果开了一把十五点,庄赢……
于是这样无聊地连续赢了十多把,肖溅身上的银子输得差不多了,而我把他们的钱赢得差不多,这个时候肖溅无奈般转身要走。
我从门口取了武器,跟着他走。天已经黑了,我现在才记起原来我没有吃晚饭,然后我凑上去跟他说:“师弟,前面有个馆子,我们过去吃点东西。”
磨坊旁边的这家客栈招牌仍然倾斜得那样富有诗意。
一开始我们两个人自顾吃东西,吃完东西我想店家要了一坛好酒,街道上一片冷清,与刚才赌场内的喧哗有着巨大反差,恍如隔世。
我偶然间注意到师弟腰间的一柄弯刀,奇怪的是,从前的他很不屑用刀。
“师父让你来找我的吧?”
我很爽快地回答他,不是。
他很爽快地告诉我:“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你在这里无亲无故,能做什么?”
肖溅把碗里的酒喝了一口,说:“那让我回去做什么?”
这句话说到了重点,在师父身边的确是没什么事情可干,每天都只是枯燥地练功。
“那你看看你自己在这里干了些什么,”我转头看了看四周,四周无人,掌柜和小二都在柜台清点账目。
我的语气转为平和,说,“今天跟你在江边碰面的人,是谁?”
“一个刺客。”
“不单是刺客那么简单,据说他是名满楼的刺客,这个人前些日对我用毒,险些要我的性命,你是不是也被他要挟了——你是不是偷走了师父的秘籍?”
“我拿到的只是两本普通的棋谱,”他将两本黄皮书丢在桌上,说,“而真正的秘籍,应该是藏在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这个答案师兄你是否满意?”
这个时候我猛地想起了之前他跟我说的一句话,这句话在我耳边回响不绝……
“师兄,我还以为跟你不会再见面了。”
“这么说来,你是刺客的同党?”
“问这么多,你真想知道真相?”
这两句话有点押韵的味道。
“真相就是,你说对了。用剧毒要挟你去再一次偷取藏书,这个主意正是我出的。你现在肯定要问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很快就将成为名满楼的一员。在这之前,我和你最大的仇人,就是我们的师父,我想亲手杀了她!”
我猛然震惊,他这是说什么呢……
“什么我和你最大的仇人,怎么是我们的师父?”
“我和你之所以成为孤儿都是拜她所赐。这样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你说为什么不能立刻就送她去死……那是因为她武功高强,又奸诈狡猾,想手刃这样的仇人,不是像嘴上说说这么简单,只是到现在,你还是要被她利用……”
我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问他:“这种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他说:“是师父她亲口承认的。”
我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他接着说:“即使知道了真相,你也不愿意相信,即使你相信了,还是会站在她那一边,我没说错吧。”
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竟然那么平静,我的眼前一片模糊,瞬间失去了主见,困惑和悲伤,如同洪水一般汹涌。
“还是那么幼稚……眼泪是弱者的表现,如果真是我以前的师兄就赶紧收起来。”
我强忍住悲伤,用发颤的声音问他……
“师父让我和你变成了孤儿……这些事情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你不需要知道得太多,如果你觉得怀疑,大可以亲口去问问她,或者当我从来没有说过。”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些年的养育和教导也是莫大的恩情,这些你都可以不记得,如果是背叛师门,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站在你这一边。”
我听到他在笑,那种笑就像是滔滔沧澜,就像是一把尖刀。
我说:“肖溅,你知道为什么我的眼中长含着泪水吗?”
他说:“这种事情,鬼才知道。”
鬼是不会知道的。于是,我告诉他:“那是因为我对你和师父两个人,一直都爱得深沉……”
我举起酒碗,和他干了一杯,然后假装喉咙有点哽咽,说:“我和你从小到大,十多年就那么过去了,以前我总以为你是我师弟,我是你师兄,但是现在我发觉我们原来不是师兄弟。”
肖溅淡淡地说“是吗。”
我沉沉地说:“我们是兄弟,就像亲兄弟一样的兄弟。”
他淡淡地笑了两声,是冷笑。
“现在兄弟你有难,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等等,”他打断我的话,“我有什么难了?”
“我知道你加入这些黑社会组织不是自愿的,肯定是受了什么人的威逼利诱,你不用怕,现在我们是时候给这些违法分子一个正义的裁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