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狂风渐止，有雨磅礴从天而降。
长江沿岸船只停靠不相往来。
北缘渡口来了一位商贾打扮的人，带着妻儿，可能因为连夜赶路，看上去很是疲惫。
他的伞显然是撑不住这么大的雨，因此浑身好像湿得差不多，而此时他所担心的事情却是有没有船可以渡江。
“船家，”他走进船坞劈头就问，“今天什么时候有船渡江？”
船家摇头回答：“风大浪急，雨如倾盆，江中更是波涛汹涌，有船也不能渡啊。”
“你看，我从京都出发，到这里耽误了不少时间，明天便是我岳父大人的六十大寿，要是赶不上，我这个做女婿的……”
船家显然对这个说法没什么反应：“现在肯定是不行，要是下午这雨能停，兴许能渡你过江。”
商人掏出一锭白银，说：“这样您看行不行？”
船家很让人失望地表情，似乎钱这种东西也不能打动他的芳心，他只是说：“天不让你渡江，再多钱也没用。”
商人看着他妻子，他妻子脸上尽是焦虑。
就在这个时候，从旁闪出两道身影，两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
商人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黑衣人很快递上了自己的名片……两把锐利的弯刀。
那船家无奈地摇头，对这种事情他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两名强盗开始检查商人的行李，商人毕竟就是商人，身上带足了现金，而这两位强盗最喜欢的也就是现金，银行卡什么的最讨厌了。
他们翻到一幅墨宝，上面有草书的四个大字，书曰：“寿比南山”。其中一人随手一丢，那一卷书法作品落到了我的手中。
强盗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只是掠夺完商人的财物之后，正要处理三条人命。
商人不断向两人求饶，可是这两名强盗非常有职业道德，坚持要杀人灭口。
所以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我走过去，说了很关键的四个字。
“刀下留人！”
四天前。
本该是上弦月的天空，本应该云开而月明。此刻只有风作，不见星月，柳枝影动。
房檐上站着两个人，此刻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师弟如炬的眼神是无比模糊，仿若一个陌生的人，他的剑尖垂向下，无比饥渴地试图舔血。
红叶在他对面，还是那种傲慢的姿态，剑竟然还是挂在背后，她轻轻地笑着，竟然是在嘲笑肖溅。肖溅无法容忍，脚尖勾起一块瓦片，瓦片飞出去，我几乎都看到红叶的笑脸被瓦片砸得生疼的感觉。
但是在那一瞬间，红叶整个人闪动到屋顶的另一头，她挥动衣衫，无数瓦片被掀起来，居然都是朝着肖溅所站立的地方飞过去。
……看来客栈老板要花钱重新装修了。
灰尘四起，肖溅的剑从瓦片中穿梭过来，而他的人从另一侧绕过来把持住剑柄，猛刺一剑，逼迫红叶不得不拔剑来挡。
月光下已经无法判断他是如何出手，师弟的武功已经和我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看到这一刻的肖溅，我彻底绝望了。
我知道，在我能力范围内，永远不可能完成师父交个我的使命了。
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之前在桌上的，肖溅从师父那里偷出来的所谓棋谱。
冲进屋里的时候，正好看到王如令旁若无人地坐在我之前坐的位置，端着书翻看，屋顶不断有灰尘之类掉下来，她也不理睬。
我走到她跟前，假装很客气地说：“王姑娘，又见面了。”
“你武功这么弱，你家师弟可不像你。”
“天赋不佳——王姑娘手上的是我家师父的藏书，能否归还？”
她一遍翻，一边说：“只是普通的棋谱而已，我下棋的天赋也不佳，所以要多背一些棋谱。”
“有道理，这棋谱是我师父的挚爱，一天看不到她老人家就吃不下饭，不如我抄写一份给你，如何？”
她把棋谱丢到桌上，冲我笑了笑，说：“不如我把棋谱放在这，你来夺。”
“那就失礼了！”
“之前你师弟让你一只手你都打不过他，我就只用一根手指头，看你夺不夺得走。”
这个女人太嚣张了。
我走到桌边，用最快的速度伸手去夺书，手还没碰到书，只发现王如令的手同时伸过来，在我手背上轻轻点了一下。
然后我整条手臂就像被火烫到一般反射地缩回来。
这是什么妖法——不，冷静，这个世界上没有妖魔鬼怪，这是……这是点穴。
这个时候我突然猛踢桌子，棋谱飞到半空中，我抽剑来扫，这样一来就不怕被她点穴。
没想到她的手指在剑身轻轻一弹，我的构思全部落空，棋谱还是掉落在桌子正中央。
现在就是感觉我每一手将军都被她反将，既然这样，就只能用最极端的手段了。
我再次出剑，直接刺向王如令的眉心，她如果要挡这一剑，我无论如何都有间隙趁机拿走棋谱。
但是我马上发觉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这一剑被她用手指捏在了半空之中，就这样，时间仿佛也随之凝结在半空之中。
她一运真气，我也运气抽剑，然后我师父送给我的这把“断刃”就真的断裂开，王如令将折断的剑刃丢在地上，还是那种很随意的笑。
我感觉自己被眼前的这个女人玩弄于股掌间，却没有任何办法。我知道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出离愤怒，却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刚才还说只用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可以把剑折断？”
“那我刚才算是犯规，现在重来，这下只用一根手指头。”
我鼻子一阵酸痛，我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无法再做什么，面对师父的信任，我已经，我已经彻底绝望。
在这一刹那间，我已经有了寻死的冲动。
而且眼泪已经模糊了眼眶，我知道这很丢人，“还是那么幼稚……眼泪是弱者的表现”这句话再次浮现在我脑海……
我用尽所有力气，将断在手上的剑刺出去，如此搏命的一击……
客栈内灯火摇曳，不知道红叶和肖溅是不是仍在房顶激战，我几乎没看清楚王如令如何出手，只感觉到胸口一阵被针刺一般疼痛，然后全身失去力气。
我重重地跪倒在原地，随之全身都失去知觉。
当我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破晓的黎明，又是崭新的一天。
雀鸟低语。
楼下的客栈却因为昨日的打斗已经破败不堪。
在我走出客栈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远处楼顶上有一个人，红叶！
她看见我，纵身钻到喧嚣的早市当中。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立刻朝她消失的地方跟过去，追逐了半晌，未见其踪影。
红叶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来，突然向后走，经过一个转角再一度停下来。
我这个时候就在转角的地方。
“跟了我好几条街，兄弟你体力不错啊。”
“就当是练晨跑，”我发誓从前的我绝对没有像现在这般语气温柔地对一个女人说话，我接着说，“红叶姑娘，很感谢你和王姑娘好几次搭救，在这里我深表谢意。”
“说话还喜欢绕弯。”
于是我组合词汇，说：“只是有一件事情对于我来说十分棘手，那就是昨日王姑娘借走的两本书，这两本书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如果方便，还请及早归还于我。”
红叶笑了笑，“你的那什么书，昨天看完随手就扔掉了，如果你要敢再像这样跟着我，我就让你吃一剑，那可是相当的疼。”
她怎么知道我怕疼……
在红叶还未走远的时候，我冲着她的背影说：“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姑娘，硬要这样使我为难？”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她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就当这句质问是我的自言自语。
当我心情平静下来，就开始慢慢部署我的计划。
两天后，天气由阴沉转为晴朗，云开又见日出。
这两天我一直盘桓在王如令下榻的客站附近，伺机下手偷书——等等，这不能算是偷书，只能说是窃书。
这是一个非常周密的计划，为了活着回去复命，我不得不实施这个计划来挽救我犯下的大错……这个计划就从红叶的身上开始。
她一早就在大街上溜达，依然是剑不离身。
我的计划就是走过去，拦住她，说：“红叶姑娘，早上好。”
她眼睛四处看，好像根本不是对我说话：“怎么，还阴魂不散？”
“碰巧，碰巧而已，能否借一步说话。”
然后我们走到一个小池边，有几个孩童在池边钓鱼，那些小孩多半没什么耐心，坐了一会不见有鱼儿上钩，于是把钓竿放在池旁自顾着玩去了。
我嗅到了红叶身上散发的一股幽香，可能是幻觉，但是小池四周没什么花草，仅有几棵发着嫩芽的垂柳。
“说吧，什么事。”
“我这是要专程向你道谢的。”
“道谢？”
“前些天我被人追杀，是姑娘你出手相救，师父曾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在叫我涌泉我是没那个本事，不过这里有一些小礼物还请姑娘笑纳。”
然后我双手献上我准备的礼物，一盒上等扶桑进口胭脂，一枝高级绿玛瑙铂金发簪，一瓶南郡百年古酒。
胭脂被她第一时间丢到池子中央，那发簪也只是看了一眼也被抛弃，最让人无法忍受的就是那一瓶百年古酒她也只是嗅了嗅，然后整瓶倒掉……暴殄天物啊！
我惋惜地看着那些花了我不少钱筹备的礼品，看来贿赂计划失败了。
我循循善诱地对她讲：“你这样做很不对呀，你看那些穷苦人家一年好几个月吃不上白米饭，刚才这些东西价格都相当不菲，拿去赈济灾区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啊！”
“那你怎么不去赈济灾区，送给我的东西我不喜欢扔掉了你现在心疼什么。”
我改变语气，说：“你不要骗人了，我知道你其实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我知道你其实还有一个没有泯灭良知的心，你之所以这样愤世嫉俗是有原因的，对吧……”
她完全不吃我这一套，说：“好了，别废话，无事献殷勤，定有所图，是不是想要回你的什么破书啊。”
“完全被你猜中了，”我说，“姑娘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还聪明伶俐，不愧是巾帼中的巾帼，实在是江湖百年也少有，人间难得几度闻……”
“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你的书已经被扔掉了。”
“随手扔掉的话也是姑娘随口说的吧。”
她说：“不错，不过我家主人脾气很固执，要想拿回你的书只用一个方法，你愿不愿意去试一试。”
看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没有不吃软的女人，我连忙询问：“什么办法？”
“马上回去睡一觉。”
我一时还不能理解这个方法的精髓所在，“难道回去睡觉那书就自动送回来了？”
“光睡觉肯定是不行，你还得做梦。”
你说我是不是很欣赏这个女人的幽默感呢，我喃喃自语道：“果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红叶转身就走，我的A计划就这样以失败告终，但是事情并没有这样就结束，因为很显然我下面还有B计划。
“还请留步。”
红叶转过头不耐烦地说：“还什么事？”
我郑重地对她说：“本来一本书没什么大不了，问题这书要是就这样给师父弄丢了，将来我必然要不得善终，兹事体大，红叶姑娘，本来我做人的第一条原则就是不打女人，现在看来不得不放下原则，如果用的手段过于极端，姑娘见谅。”
红叶伸腰说：“好久没练了，今天正要活动下筋骨。”
我冲上去，很快被她一脚踢回来，重重摔在地上，在地面滚了好几米距离。
我揉揉脑袋，是很疼，红叶这个时候皱着眉头，刚才那瓶酒里面有我下的迷药，这种迷药无色无味，嗅过之后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反应，但如果在这之后的半个时辰里面运行真气，立刻就会因为大脑缺氧而昏倒。
红叶坚持了好一会才昏倒，但毕竟是昏倒在我的迷药中，这里是我进入江湖的一座伟大里程碑，我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施毒并取得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