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柔软雪白的手帕递到她眼前。
紫屿震动了一下,转过身去。
雪夜安静地站在她面前,注视着她的目光宁静柔和。
紫屿惊跳起来,她不知道雪夜是何时走到自己身后的,当然也不明白这么早他爬到山顶来做什么,难道也跟她一样只是想嗅一下山顶的空气,看一下日出?
“老师。”
“你不要总是这样生疏拘谨,来,擦擦眼泪。”
紫屿狼狈不安地退了一步,雪夜不由分说将手帕塞进她手中,皱眉道:“难道要我帮你擦吗?别再退了,这里空地很窄,再退容易摔下去。”
紫屿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手帕,她害怕雪夜真的会替自己擦,于是慢慢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她忽然发觉自己忘记戴眼镜了。
手帕上的香气很清新,应该是香皂的味儿。她很多年不用手帕这种东西了,依稀记得还是儿提时代妈妈会用手帕替自己擦眼泪鼻涕。这年头竟然还有男生用手帕,实在比永久牌自行车还罕见。
“老师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为什么来,我就为什么来。”
“我?”
“你来看日出吧?”
紫屿点点头。
“我醒得很早,看见你背着画架爬上来,觉得很危险,就跟着你上来了。正好我也喜欢看日出。”
紫屿的神情很不自然。她想起自己失踪了不会有人紧张,但雪夜失踪了很快就会有人到处乱找的,万一找到这里不知道该怎样大惊小怪了,于是不安地看看下山的路。
“还早呢,不用担心。”雪夜猜透了她的心思,淡淡一笑。
“来,坐下,陪我看日出,我很久没有呼吸过这样新鲜的空气了,国内的废气比国外还多,难得有这样天高云淡的风景。”
山顶只有一块较平整的大石,就是紫屿坐的那块。两人并肩坐着实在显得有些拥挤,紫屿不由自主地往旁边侧身。她觉得全身的不自在,她听说雪夜一直是在法国学画,猜想这位讲师大约是沾染了太多国外的习气,所以对于男女有别这种事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我不知道你的个性为什么这么别扭,也从来没有看见过像你这样自闭的女孩子。你的心理是典型的亚健康状态,多爬山多呼吸新鲜空气对你很有好处。没事的时候,多看看远方,会觉得心胸开阔得多,而不是一个人傻坐在这里的掉眼泪。也许你有一段不能对人说的往事,但人活着不能总是不断回忆过去,如果你不能从阴影里走出来,那就没有人可以帮助你,明白吗?”
紫屿觉得心底深处某根弦被触动了,她黯淡的表情逃不过雪夜的目光。但忧伤的紫屿依然清纯如水,有种与众不同的风情。
“你真美。”
紫屿不禁苦笑了。他是在安慰自己么?那也该找点新词儿才对,这句话她已经听过了,虽然昨天在月河边照见了自己的倒影,觉得自己并不像自己感觉中那么丑,但也谈不上有多美。
“除了师雅,只有你这么说过。”紫屿轻轻地叹气。
“你不相信我?”他挑了挑眉。他的眉真好看,修长齐整,浓如墨画。
“我有什么法子相信你?”紫屿觉得别人的目光就是最好的镜子,作为一个今年二十岁只听见两个人说她美的女孩子,对自己的容貌怎么可能有信心?
雪夜一本正经道:“我是老师,不用理由,你就应该相信我,否则我怎么教导你?”
紫屿无语凝噎,她不知道还有人这样强权压人的。
“好吧,我相信你。”紫屿无精打采。
“我的画已经完工了,送给你好么?”
“不好。”
雪夜大概没听过这么直截了当的回绝,石化了一会问道:“为什么?”
紫屿小声回答:“我不会随便接受别人的礼物。”
雪夜不解:“那是你自己的画像,是我画得不好?”
“不是……画得比我好看,可我不能要。”她看起来像团可以让人随便揉的面,执拗起来却九头牛也扳不回。
雪夜没辙地摇摇头,摸摸她的脑袋:“小小年纪,你这脑袋什么结构的呢?好像比你那些同学滞后了二十年。”
紫屿沮丧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看,日出。”
紫屿顺着雪夜的手指看去,天际旭日已然浮升,像她童年时看过的无数个日出一样,祥瑞煦和。但是,爸爸不会再背她下山了,她永远,永远只能独自下山。
“老师你先下山去吧。”
雪夜奇怪地看着她:“为什么?”
“我不想让她们看见我们……嗯,那个。”
“我们?哪个了?”雪夜觉得自己既没非礼她也没欺负她,怎么就怕人看见了?
紫屿快抽筋了,她实在没法子说得太露骨一点,他怎么就不知道自己就像那招蜂引蝶的花,到哪里都太惹人注目了点呢?
好在雪夜同学终于从她要命的表情里读懂了她的意思,挥手向她道别:“那我先下去了。”
雪夜的身影消失了,紫屿看日出的心情也荡然无存,稍休息了一下背着画架就往山下爬。
山坡上没有路,下山比上山困难许多,紫屿没料到画架会成为这么严重的负累。她咬牙抓紧了草根,面向山坡慢慢地往下踩。青草茎滑,脚下泥软,时不时就下溜好几尺。加上画架沉重,紫屿担心自己会稳不住平衡。她咬咬牙,不敢往下看,努力找粗些的草根或泥土坚硬处落脚。
应该快到平地了,快了,坚持住。紫屿在心里对自己说。但画架好像勾住了什么,她努力扭过身子,想看看怎样挣开勾住画架的束缚,但落脚的地方那么陡滑,她只是挪了一下就失去了平衡,接着重心后坠,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而背后的画架因为被异物钩住,背带扯断,她就毫无凭依地滑下了山坡。
“啊!”紫屿尖叫。她还来不及祈祷离地距离不要太高,已经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面。不对,应该说不是泥地,她觉坚结实中有些柔软,更懵的是,她的身体被环绕住了,那应该是一双手臂,很用力地抱住她。
我好像没有摔死。紫屿心里怦怦直跳,当她睁大眼看清楚抱着她的人是谁时,几乎要昏厥过去。她从庆幸没摔着变成了希望自己还是摔晕算了。
雪夜那双带笑意的眼睛在她面前放大,像看着个闯祸的孩子,宽容而无奈。
我还是昏过去算了,赶紧昏过去啊。紫屿心里念叨着,偏偏神志无比地清醒。她从来没有和陌生的异性这么接近过,脸对脸鼻子对鼻子的,更糟糕的是,上身也……
他呼出的气息都能被感受到了,那张被无数女生仰慕的脸就在她眼前半尺不到,眉毛都清晰得能数得到,端正挺直的鼻梁和薄而俊俏的唇,洁白整齐的牙,连肤色都象牙般剔透,自知一脸苍白没有血色的紫屿不由得自惭形秽。虽然她第一念是本能地觉得两人这种姿势非常不妥,想要逃开,但第二念居然是被他的俊美给迷住了。她眩目地看了一会,突然又回过神来,心里大叫不妙。
雪夜显然察觉到她微妙的心态变化了,他的笑容从宽容而变得有点不怀好意,笑意更深了。
“你你你……我……我完蛋了!”
“没事,这里是草坪的另一面,不会有人看见的。”
紫屿仓惶地用力一推,猝不及防的雪夜被她推倒在地。
“喂,你怎么这样没礼貌?就算不尊师重道,好歹我也是救了你,你这叫恩将仇报吧?”
“对不起……对对……”紫屿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扶他。她觉得自己太糟糕了,永远都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她很吃力地扶着雪夜坐起,却听见他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你身材真好。”
紫屿登时觉得头晕耳鸣眼花,一跤坐倒。好久没犯的贫血症状又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让为师不尊的雪夜给吓的。
“反应不用这么激烈吧?幸好我没说你性感,不然你非晕过去不可。”
紫屿一口气上不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好吧,那我不告诉别人你是75D。”
黑线,他连这个也知道,紫屿彻底崩溃了。他到底是不是讲师啊,怎么看着像个风月场所的老手。
“还真的是啊?我随便猜猜而已,对了不用奖励,错了也不用在意。”
紫屿真的想哭。但她很快发现雪夜收拾了笑容,正在往她坠下时的山坡上爬。他往画架被勾住的地方攀去,而她的画架带子正被勾在山壁支出的一小块崚石上。
他想拿回她失落的画架。但这太危险了。
“别上去了老师,太危险了。”
雪夜没理她,他动作很快,已经够着了画架。断掉的带子危险地挂在崚石上,他慢慢伸过手去。
紫屿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但她不敢大声叫,怕影响他的注意力。不过他的身手利落出乎她的意料,居然很顺利地拿到了画架,缓缓向下攀。
“我的野外生存技巧是一流的,包括攀岩。”雪夜放下画架,把带子的断端打了个死结,然后向她伸出手去:“来,我扶你。”
“我没摔坏,我可以自己走。”紫屿这会头也不昏,眼也不花了,一骨碌爬起来接过画架低头往前冲。她不想再和这个要命的讲师相处了,谁知道他还会冒出什么让她意想不到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