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百里希臣再次淡淡开口,百里云长和铁雨堪堪僵住了步子,虽然是亲兄弟,但是皇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太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君臣有别,不得不从。
“除了几个忠实的奴仆,刚刚到过现场的所有人,杀!”
百里希臣温柔的看着怀里昏睡的阿勉,口里像是说着不痛不痒的事情一般。简简单单一个命令,就要了百十来个人的命!
百里云长眸子暗了暗,环紧了浑身颤抖的铁雨复又踏入无边夜色里。
“真是个令人操心的丫头。”
百里希臣看着阿勉龇牙咧嘴的丑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玉霄散,吃下一颗能令肌肤枯木逢春,这能够还给阿勉一个清白,给她一个今后能安身立命的身子,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被下毒了是被陷害的。但是,它的毒副作用是,吃下玉霄散的人,可能永远不会再醒来,就此沉沉睡去,做一个永永远远的睡美人。
到哪里去弄一颗解药重新让她醒来呢?
嘴角露出一丝玩味儿,事情越是棘手,便越是好玩儿。
阿勉的指尖动了动,从手指肚开始,逐渐生出崭新如雪的皮肤,一点一点,正迅速蔓延至全身,似乎有难言的苦痛,昏睡之间,她眉眼动了动,又是一大颗眼泪悄悄滑落。
百里希臣眸色深了深,伸手在空中弹了个响指,林子里跃下一道黑影。
大汉满脸络腮胡须,看上去高大而精装,一双眼睛更是犀利异常。
“林然,给碧雪做点手脚,务必让她死得比鬼难看。”
林然眉头也不皱一下,也不问为什么,抱拳领命而去。
“还漏了一个人……”
百里希臣一边横抱阿勉朝黄辇步行,一面喃喃道。
东宫太子府,藏龙殿。
男人长身玉立,明黄的袍子上用金色丝线绣着五爪飞龙,折扇轻摇,他冲窗外暗处淡淡问道:“林然,交代你办的事情可都妥帖了?”
嘎吱!
脚踩枯枝的声音,随后是一声浑厚的回答:“回殿下,碧雪的尸体已经被人在紫阳街心发现,全身溃烂身首异处,据说人们在她身上找到了一封遗书,她对宁王殿下因爱生恨因而殃及了府中婢女……现在,民众纷纷传说,碧雪才是那个女鬼……”
“嗯。宁王府那边呢?”
“宁王殿下做得很漂亮,连夜处理了一百三十口,又调动别院的仆婢过来补充,外界是看不出来变化的,眼下,宁王府很平静。”
折扇一收,百里希臣淡淡问道:“云长,果真办事爽利得很。阿勉的身世,查得怎样了?”
“这……”暗处林然挠了挠后脑勺。
“直说无妨。”
“是,现在还不能定论,属下只能说,阿勉姑娘极有可能和当年大公主的死有关!”
“大公主?”百里希臣一摆手挥退了林然,脸上神色复杂。
迈开修长的双腿,几步便走至殿内寝房,隔着一片透明的水晶帘子,床上女子睡得一脸安详。
攥手成拳,犹豫再三,最终手渐渐松开,挑了帘子坐在床侧,长指轻柔的描画着女子绝美的脸庞。
“阿勉啊……怎么办呢?你真是我的大皇姐么?”
初遇的时候他便对她有一种强烈熟稔的感觉,那次他搭过她的脉搏,她的脉象异常紊乱,再加上那古怪的金龙手镯,不过千算万算,不曾想过她竟极有可能会是八年前死去的大皇姐!
那微翘的眼角,挺直的小鼻子,百里家族标志性的薄唇,作为皇长女,她生得和父皇像极。
百里希臣看着阿勉沉睡微酣的面容,忽地想起少年时的几件事:
六岁那年,他在后宫花园里荡秋千,背后忽地传来少女清脆的厉呵:“喂,你下来,现在该轮到我玩了。”
一回头,少女十岁上下,粉色圆脸眉眼弯弯,一看便是个美人胚子,此时她双手叉腰故意装出凶悍的样子。
“大皇姐,我还没有玩够噢。”
虽然小她四岁,但是他毕竟是个男孩子,轻易让步从来就不是他的作风,嘴上说得客气,小手却牢牢抓住绳索不肯下来。
“百里希臣,你不听皇姐的话?父皇宠你我可不会惯着你,你给我下来……”
少女猛扑上来死死的抱着他,企图把他从秋千上揪下来,他拼命的挣扎着两人从秋千上滚落到鹅卵石上,又从鹅卵石上打到了草丛里。
最后,大皇姐骑在他身上得意的戳着他的额头:“小不点儿,以后都要听皇姐的话,知道不?”
记得那次,他鼻子眼里插着一支小雏菊,哭得稀里哗啦。
从此,他就没正眼看过那个凶悍的大皇姐,尽管那丫头像喝了神仙水一般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但在他心里,她永远是最丑最可恶的女孩儿。
两人再次卯上是在他十岁那年,经过四年的暗中学武,已经成为英挺少年的他身材拔高了一倍,样貌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刚回到宫中,他就迫不及待的去找那个传说中的恶女,要报当初的耻辱,也就是那一次,他发现了大皇姐的一个秘密,她能操控风!
湖面平整的像一面镜子,两岸开满了灿烂的迎春花,不得不承认,四年不见,大皇姐变得更美丽了,她屈膝蹲在湖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影子,少女婀娜的体态显露无疑。
正要冲上去找她算账,突见她微微一笑指尖伸向湖水,一缕疾风流泻下来,水的表面凹进去了一个小坑,就听她开心的咯咯的笑着,手指所到之处,尽是疾风留下的痕迹,原本平整的湖面被她用风写满了大字:百里容,你最美!
容儿,是大皇姐的名讳!
后来他们还是单挑了,那一次,两人整整打了大半天,后来被一脸铁青的父皇给拉开,他虽然没有讨到太大的便宜,但是大皇姐也被他扯破了衣裳拉乱了头发,那个骄傲的公主从来都没有如此狼狈过,听着她抽抽噎噎的哭声,他举着半柄断裂的小木剑心情大好。
事后,他并没有将大皇姐的身负异能之事说出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为自己掌握着死对头一个天大的秘密而暗自悸动!
大皇姐人生中的最后两年,一直视他为洪水猛兽,聪明如她,已经感觉到了这个最小的皇弟极其难惹,对他避如蛇蝎!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她临死前的一天,那日一大早,他便接到了她贴身侍婢递来的密信,疑惑着来到约会地点,菊花满园,她俏生生背立花丛,一回眸,明媚了千年。
不待他反应过来,她突然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眼泪一下子就沾湿了他的前襟:“百里希臣,你就一点都不让着我么?你不喜欢我,父皇也不喜欢我,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我?为什么被放弃的人是我?”
震惊,错愕,羞赧,许多年过去了,他一直记得被她拥抱时的心情。
“大皇姐……”
少年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所有恩怨都一笔勾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从今以后,好好保护这个从小斗到大的皇姐,不许任何人欺负她。
“希臣,知道么?我永远都比不过你的,就算我再优秀,父皇也不会喜欢我。很快你就要被立为太子了,我被父皇放弃了,我被放弃了……”
絮絮叨叨,少女吐露着心事,少年不发一语静静的听着。
那一年,她十六,他十二。
凤眸渐渐眯了起来,再后来,他似乎都不记得了,大皇姐莫名其妙的亡失之后,他便在父皇的安排下出了宫,一方面习文修武,一方面访探诸郡县,为将来登基做着准备。
八年来,大皇姐的死一直压在他的心头,时光流逝,伊人的样貌已经变得隐隐约约,但是心底一直有一块地方,无人能懂。
“阿勉啊……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大皇姐?我既希望大皇姐没有死,又希望你不是她……”
关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女子光洁的下巴,明黄色的身影孤单且寂寞。
宁王大婚那夜,夜宴之上他实在看不惯郭优之那老色鬼的做派,一方面,他离席休息,另一方面他早已吩咐下去随便寻了个借口将那老色鬼革职查办。不想,随后二皇兄来到面前,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宁王,君臣有别。
二皇兄礼让三分将自己的寝殿让给他休息,想着阿勉听说意中人大婚可能情绪会失控,他便留在了府中。结果,那死丫头竟然大胆的爬上了他的床,一口一个“宁王宁王”的叫着,千算万算,没想到她竟然会使出这一招来。当时,他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蛊,居然就罕见的失控了,也许是作为对她的一种惩罚吧,若不是那夜他在,她早已成了云长的人。
不过……百里云长脸色瞬间铁青了下来,一拳狠狠砸向床沿,若床上女子真的是他的大皇姐,她醒来之后,两人将情何以堪?
轻抬眼梢细细去看那美艳的脸庞,服了“玉霄散”,阿勉依旧在沉睡中,如玉肌肤已经恢复完好,此刻的她犹在梦中,睫毛卷卷翘翘,唇角含笑,美得扣人心弦。
白皙的两手交叠放在胸前,腕上金龙手镯在夜明珠的光映下散发着神秘的光辉。
刚想去握她的手,殿门嘎吱被人推开,却是宁王府的林义抱着银霄走了进来。
百里希臣起身接过银霄,大手轻轻捋着它一身的白毛,银霄乖巧的爬在他怀中,一双溜圆的小眼睛楚楚可怜的看着主人,此次,幸好林义及时抱着它去御医馆医治,这条小狗狗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小命,从鬼门关徘徊了一遭,大病初愈,它吃肥了一圈,变得更加慵懒。
“银霄,你还好么?我不该让你离开我。”
话落,凤眸凌厉的扫了一眼林义,林义马上双膝跪地谢罪:“殿下,是我不对,我不该带着银霄去执行任务,更不该在宁王府逗留多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