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初春,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变革的城市里,有些冷,来来往往的行人面色严峻,我在熙熙攘攘的火车站,看着来往的人们,等着我已经三年未见的师傅。
三年前,他告诉我要去北方一趟,从此杳无音信,直到三天前,我收到他的来信方知今天师傅回来。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他,我是谁?
也许你会觉得很奇怪,我怎么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谁?是的,关于我的记忆我是空白的,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记忆里有的除了师傅,别无他物,包括现在我赖以生存的手段,和一些特有的技能,除了师傅所授,好像是与生俱来。师傅总是讲:“何必问,机缘到了,自会知晓,坚持本心就好。”
我问他:“师傅,你是怎么收留我的?为何我没有印象,我二十年好像虚空一般?”
这个时候,师傅就会呵呵笑过,拿起他那常年不离身的酒壶,猛喝两口,很有深意的讲:“不必问,不可说。”
我觉得我应该是一个孤儿,在师傅云游的时候巧遇然后收留了我,然后我跟他学道游历,这也是我能自己安慰自己的想法。我和师傅住的的地方是在城郊的一个小村庄里,四合院,墙上长满了青苔,门前还有破损的两头石狮,威严不在,无尽的落寞,在这岁月变迁中看尽了人世浮沉,这座宅院以前也算是一大户人家,因为解放前家里出了一个地主,****期间,一家人被批斗,四分五裂家不成家,没落了,院子也荒废了,正好我和师傅无处落脚,村长便让我们住到这里。
我们是四年前搬到这个地方,以前的日子,天为被地为席,走到哪里算哪里,饿了便吃,渴了便喝,累了便睡,看惯了人间百态,尝尽了人间百味,我问师傅,说道:“做我们这行的,原本可以不这么辛苦,为何要选择这样苦行僧似的生活?”
我们的行当,可能在普通人眼中叫不可思议。这个世界,分为阴阳,阳间有阳间的秩序,阴间有阴间的制度,阴阳调和互不干涉才能相安无事。但都在这个空间存在着,活人总会归西,就得有人把他们领向冥途,生魂在人世间有未了事,心生怨念,可能会破坏空间的平衡,就要有人制止,冥界的恶鬼,不小心窜出阳世作恶,就要有人惩处,而我们就是这样的人,游走与阴阳,努力控制两个空间的平衡,外表我们和常人无异,只有在冥府的登记册才会注明我们的身份,冥途引路人。
这个世界,不是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很多东西你看不见,但不代表它不存在。也不是完全如同你所看见的,虚虚实实,假假真真。老人们常说,人死后是由黑白无常来拘魂押往阴朝地府,走过黄泉路,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看了三生石,站在望乡台,这辈子就真的结束了,从此轮回转世,一了百了。
黄泉路,孟婆汤,三生石,望乡台,还有美艳的彼岸花,确实存在,而在岁月的流逝中,七爷八爷早就很少参与拘魂的行动,基本上由我们这些阳世间的代理人来处理了。
我不知道师傅是怎么做上这行的,用他的话说,凡事有天意,一切随缘,因为我们这类人天生阴阳眼,能见常人所不见,自然要做这些差事了。
是不是机缘我确实不知,也不想问,问了师傅也是很深的说几句禅语,琢磨不透,也就不想琢磨了。我十六岁中秋那天晚上,师傅开心喝醉,不小心多说了两句,他看着天摸着我的头说:“我们的命早就已经注定,身为冥途引路人,每个转世都已经安排好了,没得选择。”
我本来还想再问下去,师傅突然就不说话,然后有一个月不再和我说话。
一个月以后,他突然决定,我们要安家落户,于是,我们住到了这个四合院。
火车误点了半个小时后才到,师傅走出站台,胡子拉碴,面无血色,我看着他,原本硬朗的身体有些虚弱,我刚要开口,他摆摆手,拿起酒壶,喝了口酒,说道:“不要问,回家。”
出了车站,初春的风还有些刮脸,在广场上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看着天,原本灰蒙蒙的有些暗淡,我身旁摆摊的大娘嘟噜道:“见鬼,白天怎么会有扫把星?”
所有人都看着天看着流星逝去,我搀扶着师傅,看他脸色突然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