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沉吟道：“接着说。”
齐遥光接过话头，道：“今天一早，臣从凤仪阁出来后听到于大人的死讯就往甲库查看了一番，发现于侍郎极有可能是被人谋害，而并非死于意外。”
杨广紧紧皱起了眉头，道：“敢在天子脚下刑部之中杀人，这逆贼胆子可真不小。”
齐遥光道：“甲库中没有异样，臣在库门外的案卷登记册上却发现了不妥。登记册上有一页被于侍郎蘸着印泥画了一道红印，臣推测是于侍郎发现了什么，但迫于对方位高权重，不敢直言，于是用这样的方式留下讯息提示刑部。可于侍郎留下讯息后就遇到了对方派来的杀手，死于非命，杀手只道于侍郎是在甲库中翻找案卷，因此将案卷偷换，没想到登记册上还有玄机。”
杨广道：“于侍郎留下了什么信息？”
齐遥光道：“于侍郎画红印的那一页，是二月二十一臣提取杭州府劫囚案案卷的记录。”
杨广霍然而起，道：“什么？”
齐遥光道：“臣想，咱们怀疑故越国公就是由这件案子而起，于侍郎定是发现这件案子里另有疑点才招致杀身之祸。臣在甲库中翻查了这件案子的案卷，发现案卷已经被人调换，原先的案卷在臣家中失窃时曾被溅上墨点，可现在甲库中的案卷纸张洁净，没有一丝污迹。”
杨广在龙椅前来回踱步，道：“接着说，接着说！”
齐遥光道：“于是臣想，故越国公一定还有官位显赫的同谋，这人不但位高权重，而且和江湖中也有往来，或者自己就是个武艺高强之人，所以才能在京城中人不知鬼不觉地犯案。皇上曾嘱咐过此案不得告知他人，因此臣没有知会魏尚书和高大人，只到京兆府衙门询问了于侍郎的尸体状况，据仵作说于侍郎手指上确实有印泥的痕迹。”
杨广咬紧牙关，狠狠地道：“你告诉朕，可有怀疑的对象了？”
齐遥光和相和对视一眼，低声道：“臣不敢说。”
杨广骂道：“说，朕命你说，这里只有咱们君臣三人，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齐遥光低声道：“陛下治国严明，明面上朝中官员都不敢和江湖中人有往来，至于武功高强的……除了天机悬外，臣只想到两个人。”
杨广握紧了拳头，问道：“哪两个？”
齐遥光道：“宇文大将军和靠山王。”
杨广扑通一声坐在了龙椅上，喃喃道：“CD？杨林？怎么会？这怎么会？”
对于杨素的谋逆，杨广心中虽然失落，却没有过多的害怕。可宇文CD和杨林手掌兵马，他倚为左膀右臂，这两个人的谋逆之心让他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杨广忽然又从龙椅上弹了起来，道：“不对，不对。CD肯定不是，宇文一族是在朕寿筵后才得的势，南巡时宇文化及只是个闲王，朕根本没带他们父子同行，他们不可能通敌劫囚。”
“至于靠山王，也不大可能。他手握十二卫兵马中的五卫，连护卫京畿重地的千牛卫也是他手下多年的亲信，他若想要造反，根本不需要联络江湖人物。”
齐遥光和相和低着头不敢言语，杨广来回踱着步，道：“你们二人这件事办得很好，朕很满意。正好，这件案子就由你们暗中继续调查，朕给你们一面御赐金牌，凭此金牌你们可以随意征调官员协助，任意调阅各衙各部案卷，不需说明理由。”
说着，杨广从身上解下一面金牌扔给了齐、相二人，随即又自语道：“不过……不过杨林也不得不防，对，他当时也随朕一同在杭州——蔡奉！”
杨林和杨素一样知道杨广内心深处最黑暗的秘密，杨广容不得他们有任何不臣之心。只是杨林不像杨素那样赋闲，他手握重兵，位高权重，在没有确实证据之前杨广不敢随意动他。
蔡奉推门进了御书房，杨广道：“蔡奉，去把宇文化及和常再新给朕叫来。”
齐遥光和相和揣着金牌出了御书房，房外明朗的阳光让二人心情为之一振。齐遥光抬头看了看天空，叹了口气，道：“相兄，你说于侍郎发现疑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害得自己白白丢了性命。”
相和道：“也许这案子后面牵扯巨大，大得已经超出了你我的想象。”
齐遥光愣了一下，道：“能有多大？靠山王还不够大吗？”
相和反问道：“你觉得真的是靠山王？”
齐遥光不明白相和的意思，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相和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我总有种感觉，觉得故越国公也好，靠山王也好，他们都是真正忠于陛下的，咱们的这条思路，怕是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齐遥光呆了片刻，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在这时，一名宫女急匆匆地赶来，向齐遥光行了个礼，道：“请问是刑部的齐大人吗？”
齐遥光愣了一下，道：“正是，姑娘是……”
宫女掩嘴一笑，道：“恭喜大人，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特奉皇后娘娘懿旨，请大人做咱们平阳公主的先生。”
齐、相二人吃了一惊，齐声道：“公主的先生？”
宫女点头道：“是。皇后娘娘说：‘公主总是拉着齐大人玩耍，不成体统，既然齐大人才华横溢，不如就请他做咱们平阳的先生吧，既能陪平阳玩耍，又可以教导平阳诗书礼仪。’”
齐遥光张着嘴巴，不知该说什么，相和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齐遥光，那宫女接着道：“娘娘还说，这事陛下已经准了，齐大人要是得空就去内廷司领一面腰牌，往后隔两天进宫一次，教授公主课业。”
齐遥光一时无语，点了点头，那宫女行了个礼便去了。
宫女走后，相和围着齐遥光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似乎不认识眼前的好友，连声道：“齐兄，你小子这是走了什么运？这么快就要飞黄腾达了？”
齐遥光不解，道：“什么飞黄腾达，不过是给公主当个先生而已。”
相和拍了一下齐遥光的脑袋，道：“当个先生而已？齐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齐遥光木讷地摇了摇头，道：“知道什么？”
相和道：“我的齐兄啊，你绝顶聪明，怎么一到这事上就如此糊涂？凤仪阁是什么地方？那是皇后娘娘接见外戚的地方，什么叫外戚？国丈爷、国舅爷，皇后娘家的亲戚那才叫外戚，你一个小小的三品侍郎，刑部外臣，平白无故能进凤仪阁喝茶？平阳公主拉着你出去玩了几次，没过多久皇后和昭容夫人就把你召进了凤仪阁，现在又聘你为公主的先生，让你可以随时进宫，你以为这是为什么？”
齐遥光这才有些回过味来，惊疑不定地道：“相兄的意思是……”
相和一把拍在齐遥光肩上，笑道：“恭喜你齐兄，只怕不久你就要当驸马了。”
齐遥光吓了一跳，一下子弹了起来，连声道：“这可不行，我……我要是和公主……那小梨怎么办？”
相和摊了摊手，道：“能怎么办？公主看上了你，你敢违抗皇家的旨意？若是婚后公主大度，你还可以把殷姑娘收为妾室，不然……”
齐遥光的脸黑了下来，道：“那怎么行？我跟小梨青梅竹马，情深义笃，决不能负她。我这就进宫向陛下陈情，让他收回成命。”
相和凑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道：“收回成命？陛下有什么成命给你？只不过是皇后娘娘下了道口谕让你教授公主课业而已，谁也没有给你赐婚，你现在就这么去了岂不是自作多情？再说，依咱们陛下的性子，你拒绝公主的情意就好比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别说是你，只怕连殷姑娘也得遭殃。”
齐遥光哭丧着脸，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我总不能丢下小梨不管吧？公主天真烂漫，行止有趣，我只当她是妹子，从没想过……”
相和道：“你若是在皇后面前婉言表达对公主无意，心中另有他人，此事尚有回旋余地，现在……”
齐遥光回想起早晨在凤仪阁中萧皇后和昭容夫人的话，这才明白过来其中的深意，顿时后悔起来，跺着脚道：“那……那现在我该怎么办？要我辜负小梨，我万万做不到。”
相和道：“还能怎么办。皇后的这道旨意就是怕你生出悔意，所以先不挑明，只让你做公主的老师，你自然不能抗旨。可你一旦当了这个老师，满朝文武自然明白其中的关节，知道你接受了天家的美意，到时候你再想抗婚就是负心薄幸，辜负了公主，杀你的头都不为过。”
齐遥光险些哭了出来，道：“我……我……”支吾了几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相和再次压低声音，道：“不过就目前来看，至少这道旨意也不是坏事。”
齐遥光早已方寸大乱，那还考虑得到其他？一叠声地道：“什么不是坏事？相兄你就别再说风凉话了，这……这……”
相和道：“齐兄，我不是在说风凉话。你想，朝中的叛逆出手杀了于侍郎，虽然明面上案子还是定为失足摔死，可咱们拿着皇上的金牌查这查那，傻子才看不出来你我在查什么，背后主谋能容得下咱们？”
“如今公主对你有意，这事就不一样了。那主谋手腕通天，杀一个三品侍郎或许还能压得住，可要是杀了未来的驸马，陛下定会严查。所以我估摸着这消息一出，主谋就不敢轻易动咱们了，你母亲和殷姑娘也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齐遥光苦笑道：“就算如此，可是案子破了之后呢？我莫非真的要娶公主？”
相和拍了拍齐遥光肩膀，道：“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吧。你瞧瞧你，平阳公主容貌可人，又是皇室血脉，金枝玉叶，一般人盼都盼不到这样的机遇，你却还要往外推，这世间真是百样人有百种命，让人哭笑不得。”
看着相和微带笑意的眼神，齐遥光知道他其实是在为自己的机遇高兴，可他自己怎么都开心不起来，苦笑道：“相兄，你若羡慕，这驸马让给你当就是了，我可不想当。”
相和吃了一惊，连忙捂住齐遥光的嘴，道：“你疯了？我们可还在宫里，这话怎能乱说？”接着忽然拔高了声音，大声道：“齐兄，户部还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你快去内廷司领腰牌，免得公主等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