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相公还在生我的气。”
某日午后,我与天山雪莲坐在凤亭里切磋棋艺,愁眉问他。
天山雪莲放下一颗黑子,平淡道:“沈公子只是气血不畅罢了。”
“是吗?可是气血不畅需要那么长时日么?”
我转过脸,隔着碧池望向对面的凉亭,亭梁上垂挂了十几把长剑,寒刀林立,冷光烁烁,十分扎眼。相公站在里头,一手捏着短刀若无其事地敲着挂下来的剑,一面满脸霜冻地盯着我这边。
自那日从春花楼回来之后,为遵守我的承诺,表现我作为一个贤妻的落落大度,我立马派人将楚慕小倌请进了柳府,甚至还十分体贴地将他安排在了相公的隔壁。我白日里细心张罗他的一日三餐,晚上纡尊降贵亲自为他做点心。楚慕小倌俨然成了柳府的第二个皇帝老子。
我如此尽心尽力照顾相公的姘头,相公却很不领情,每日黑着一张脸在凉亭里挂上一柄剑,然后捏着一把森森短刀,隔三差四在我附近踱步转上一圈,时不时用凌厉的、恶狠狠的、冷冰冰的为之将人千刀万剐的眼神剜我一眼。
瞧瞧瞧,相公此刻正用凌迟我的目光抠过来!
我吓得迅速转过头,对天山雪莲颤颤地说道:“道长,相公不会杀了我吧?”难道我伺候他的姘头还不够老道么?
“柳妹妹放心,有贫道在沈公子伤不了你半根毛发。”天山雪莲意味深长地朝对面凉亭望过去,“在这样下去,沈公子可能会得失心疯。”
啊?有那么严重?
“道长,看在你误我终身的情分上,你一定要救救相公。”
天山雪莲摇头说:“贫道恐怕帮不上忙。失心疯是一种精神症状,这种病有自我疗效的一个过程,只要再过段时日,沈公子便会不治而愈。不过……”
他顿下话语,我眼睛一亮:“不过什么?”
天山雪莲高深说道:“不过这个过程需要很长时日,也有很多人挨不过失心的折磨,大多都自我了断了。”
我一惊,抖着心尖儿又朝相公望过去,一柄柄长剑如同相公的一只只眼睛,冰冷冷地射过来。被剑包围的相公正捏着短刀慢吞吞地敲着剑身,眼睛却死死地瞪着我。
……这种行为的确有些病态,相公好像真得失心疯了,病得不轻啊。
这怎么行,我柳夏绘好不容易娶到一个又好看又健全的相公,怎能让他这么容易躺进棺材去!
“道长,你一定要救救相公,我不想相公那么早死。”我用热烈的、仰慕的眼光死死地盯着天山雪莲。
天山雪莲抬起头来,一双风情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我,眼中铮铮诚挚的光芒令我瞬间烧红了脸颊,红透了耳根子。
唔……道长的眼神好热烈。我厚着脸皮想,道长是不是对我意思?
“柳妹妹很喜欢沈公子?”
我不好意思地快速点头,眼睛却不敢再看他。心中不禁苦苦地惋惜,如果我没那么早娶了相公,如果我不是奉行一夫一妻,如果我不是一个专情专一的情种,如果……哎,总之,要是有了那么多如果,天山雪莲这个尤物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柳妹妹,贫道有办法救沈公子。”
我瞬间抬眼,大惊大喜:“真的?道长说说,有何法子救相公。”
天山雪莲半眯着眼,放下一颗黑子:“以毒攻毒。”
我疑惑:“怎么说?”
“简言之,让沈公子的失心疯快速恶化。”
我懵懂地看着天山雪莲高深莫测的神情,又转过脸望向对面的凉亭,相公还在锲而不舍地瞪我,短刀由敲改为刻。如果恶化了……我脖子冷冷一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咽喉,觉得自己的阳寿不知不觉地迅速缩短了。
“柳妹妹沐浴用的是药草皂荚吧?”
天山雪莲出乎意料地转移话题,我一头雾水地点头,接着立时反应过来,红着脸颊正欲大义凛然地痛斥他不知廉耻地偷窥我洗澡。
不料,他又道:“柳妹妹已经很久没有修过头发了吧?”
我惊讶,连忙点头。
“柳妹妹脸上擦的是春花楼的胭脂吧?”
我再度惊愕,猛地点头,看天山雪莲的眼神越来越钦佩。
“香味太重了。柳妹妹身上抹的是春花楼的香料吧?”
我忙不迭地猛点头,一把握住天山雪莲的手,由衷地赞叹:“道长,你好厉害!道长,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世外高人!”
天山雪莲不好意思地抽了抽手,微微咳了一声,厚颜无耻地笑道:“柳妹妹眼光不错。”
“可是,这和相公的失心疯有什么关系?”
天山雪莲郑重神色,一本正经道:“柳妹妹所用的那些实在有些对不起你的那张……呃,你的千金小姐身份。所以贫道会改造你,让沈公子失心得更快。”
我恍然大悟,对他的钦佩之情瞬间升华到了倾慕之心,再度握起了他的手,“空色道长,除了以身相许,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你。”说话之时,我不经意间摸了摸天山雪莲的手,忽听对面凉亭金铁的交击声越发刺耳频繁。
“柳妹妹,贫道说过,贫道误你终身,欠了你一份情,贫道一定会帮你赢得沈公子的心。”天山雪莲又抽了手,脸颊微微有些红润。啧啧,这模样简直是……闭月羞花啊!不禁令我的春心一阵波涛汹涌,忍不住又伸手想去握他的手。耳边的敲剑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刺耳,忽又骤然停下,惊得我迅速收回手,满脸惊悚地朝相公望过去。
“哗啦”一声,相公气势汹汹地用手拨开了一排长剑,露出了一颗头颅,一双豹眼,凶狠地一瞪再瞪我。
“哎呀,相公流血了!”我隐约瞧见相公的手上流了一小柱血,正欲起身,肩头忽然被按住,天山雪莲淡定地说,“柳妹妹,不用管他。这是一个过程,沈公子此刻正在自我疗伤之中。”
我担忧地再看了看相公,只好忍耐:“为了相公,我全听道长你的。”
天山雪莲点头,忽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沈公子终于悟到了失心的境界,失者,心也;心者,失也。”他慢吞吞地放下手,四大皆空的眼眸瞧着我,“柳妹妹,你今晚还做不做点心?做的话,再送一份桂花糕给贫道,贫道觉得挺好吃。”
“啊,对对对,还有我!柳小姐!”
眼前红光一闪,我眼前已换了人,一袭绯红色的衫袍,一双娇媚如丝的眼,正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楚慕小倌。那浓重的红色,生生扎疼了我的眼。
穿得这么风骚,难怪相公会倾心于他。
“柳小姐,今晚你还做点心吧?”我忍着心中的苦涩点头,楚慕小倌笑得眉眼弯弯,“嗳,真好。以前是我误会了柳小姐,柳小姐除了相貌丑点,其实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想不到柳小姐做的点心比白掌厨还香甜可口。”
我腼腆着脸,尴尬地对他干干一笑。接着下意识地朝相公望去,相公又被包围在了林立的长剑之中。两柄长剑的缝里却露出了一只阴森森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我。
相公定会以为我会欺侮他的楚慕公子,苛待他的楚慕公子,为了塑造我在相公心中高大的贤妻形象,我僵着脸皮尽可能扯了一个大度的笑容,温婉地对楚慕小倌说:“楚慕公子,今晚我还会做点心。楚慕公子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我别的不说,就是厨艺特别好。今晚,楚慕公子想吃什么我便做什么。”
“真的?”我深深地点点头,楚慕小倌眉开眼笑,“柳小姐,其实你人挺好的。日后你来春花楼,我一定好好地伺候你,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刁难柳小姐。”
只听,“叮叮叮”好几声,对面凉亭里长剑在空中凌乱,抽搐摆动,刀光刺眼。我惊得不得了,忙不迭地摆手摇头:“不不不,楚慕公子你别那么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哎呦我的娘嗳,你好好地伺候我,相公就要拿刀好好地伺候我了。我怎敢挖相公的墙角,抢相公的姘头!
天山雪莲也说:“贫道也觉得这很不妥,柳妹妹是大家闺秀,常去春花楼会毁了她的清誉。”
楚慕小倌不以为然:“反正柳小姐的清誉早毁了,也不差——”接着立刻反应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掩饰说,“也用不着去春花楼,只要柳小姐让我在柳府住上一段时日,柳小姐每日做做点心,你想我伺候的时候,尽管吩咐一声。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过我卖艺不卖身。”
“叮叮叮”“哗啦啦”又是一阵叮叮当当,我惊悚地抖着眉毛,再也不敢去看对面的相公是如何地在瞪我。
“唔,这沈公子怎么了?最近脾气特别暴躁,翻脸比翻书还快,把人当畜生使,每到夜里就到我房中使唤我,委实有些变态了。”楚慕小倌紧蹙了眉毛,慢吞吞地说。我在一旁听着叮叮当当杀人似的声音,从头到脚身心惊悚。
我看着楚慕小倌,心中憋屈,我也不知啊,我那么努力地当相公的贤妻,已经那么大度地尽心尽力地伺候楚慕小倌你了。
“柳小姐和空色道长也别在意,沈公子每个月都会有那么特殊的几天。”
楚慕小倌神情轻松愉悦,最后将视线锁定在我身上,笑得眼睛跟月亮似的:“柳小姐,别忘了今晚的点心,我在房中等你。”
我点点头,很得体大方地目送楚慕小倌遥遥离去。那一袭绯红色的衣衫一路飘荡,堪比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好风骚。我不由感慨,瞄向自己的衣服,一清二白,忽又想起相公的姘头表妹,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
原来相公喜欢穿得大红大紫、满身风骚的姘头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