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池淳尧做了十多年来最不孝的一件事——去蜀山派出家做道士。
因为此事,他爹气得怒不可遏,鼻血倒流,他娘抛弃了温婉女子的优雅,哭天抢地直喊作孽。他想,做道士有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他仍然要回来娶柳夏绘那个刁蛮又任性的娇娇小姐。
可是爹娘直哭池家要绝后,哭得他耳根发氧,耳膜发聩。于是他只好哄骗爹娘,像哄骗柳夏绘那个小屁孩一样,微笑解释:“爹,娘,儿子去蜀山做道士事出有因。听说蜀山的水养人,道经博大精深,儿子如今毁容,去蜀山自然是去养颜的。”
爹娘不容易那么糊弄,他又唧唧哼哼说上了一堆还算可信的理由。爹娘终于点头,甚至双手赞成义不容辞地赞同他去蜀山当道士。
他娘一向信佛,送别的时候,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然后用手帕擦了擦眼泪,说:“儿子,其实你当一辈子的道士也没关系,蜀山派皆是世外高人,听说还有一位掌门人最后飞升成仙了。儿子如果潜心修道,定能成仙。”
池淳尧撇了撇嘴,说道:“娘,死了才能彻底成仙。”
这是他这一生对娘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他尚未得知,这一去蜀山,竟让他逃过满门被灭的血光大劫。
历经千辛万苦到达蜀山,池淳尧惊恐地发现,蜀山派的大门外面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要出家的人,年轻的,年老的,就连快要死的人都来出家做道士了。
乌压压一片人简直要将蜀山派的大门挤爆。
他无语了,这么多人到底是因为想不通,还是因为如今这世道,做道士这个行业是最吃香的?
一日过去了,蜀山派的大门紧闭,已有几个人放弃下了山。两日过去了,大门依旧紧闭,门外已走了一大半的人。三日、四日、五日……直到第七日,蜀山派的大门外只剩他一个人还跪在那里。
蜀山派的大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开门声浑厚低沉,他惊喜,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内,仿佛这扇门里面藏了许多世外之人口中相传的神秘传说。
可是他失望了,大门里是几座破败的楼宇,斑斑驳驳,野草横生,并没有世人传说中的气势磅礴,光鲜亮丽。
开门的是蜀山派掌门人,只有这个掌门人符合了世人所描述的,白花花的胡子拖到胸前,白花花的头发飞飞扬扬,手中捏了一柄胡须杖。
白胡子掌门人德高望重地问他:“孩子,为何要入蜀山派做道人?”
池淳尧还未在萧条的蜀山派中回过神来,许久他很诚实地回答:“为了娶媳妇。”
捏着胡子的手生生一顿,掌门人在门口打量了他很久,似乎在研究一只猪应该烤着吃还是剥皮吃。许久之后,他问:“叫什么名?”
“池淳尧。”
白胡子菊花一样的老脸骤然一抖,挤成一团,又问:“夏云长是你什么人?”
“是晚辈的外公。”瞧他挤成扇子一样的折肉脸,难道外公和蜀山派掌门人有仇?
掌门人喜不自胜:“好!好!除了人长得丑点,不愧是夏云长的外孙!从今日起你就是蜀山派的大师兄!”
他微微笑了,跟着掌门人进了蜀山派,随着大门古老而低沉的关门声,他忽然又觉得掌门人的话不对劲,什么叫不愧是夏云长的外孙?他方才分明没做什么。
他从未见过外公,娘年纪轻轻看上了爹,跟着爹私奔,在逃亡的路上生下了他,所以对那个少年时代就惊才艳绝的外公,所知的少之又少。
知道外公所有事还是从掌门人口中得知,不过又是一个穷途末路的英雄罢了。所谓伴君如伴虎,他外公伴君一不小心伴到了远在天子脚边的池州城,做了一个小小的城主。
入门的当晚,掌门人就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尧儿,你作为夏云长的外孙,从你出生后就背着一个使命。”
他又惊讶又好奇:“什么使命?”娘从未对他说过。
掌门人摸着胡须,站在窗边仙风道骨说:“此乃天机,不可泄露。日后你出山自然会有人告诉你。”
入门的仪式很繁冗,累得他骨头散架。入门仪式的时候,他才发觉,蜀山派除了几位仙风道骨的师叔师伯,没有半个门下弟子,所以除了他很凑巧地成了蜀山派的大弟子。
入门之后,掌门人替他解了脸上的毒,重新变回了原来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池家少爷。
掌门人折着笑容上下看他:“比之当年的夏云长,尧儿更胜一筹,日后也不知要迷了多少姑娘的心去。”
他看着掌门人,的确如那个小屁孩所说的,有几分仙人的味道。当然即便他资质过人,也不可能在几年内像掌门人这样长袖仙风。
于是他潜心修习,努力修道,吸纳着蜀山的雨露气息,他不负重望,继承了外公年轻时的脑壳,惊才风逸,待他修道小有所成时,他已颇有世外脱俗的仙人风范。
掌门人和几位师叔师伯无不扼腕叹息:“唉,尧儿若能继承蜀山派的大统,定能重振当年的威风。”
池淳尧温和地微笑:“师叔师伯,弟子觉得蜀山派不必重振门风,如今蜀山派潦倒,世外之人的眼里,蜀山派依旧神秘瑰丽。”
其中一位师叔诱惑:“尧儿,要不这样。你那个媳妇就别娶了,留在蜀山继承大统算了。”
另外几位师伯忙不迭地点头:“是啊是啊!”
只有掌门人摇头:“不可,尧儿是有使命的。他是要做大事之人,岂能窝在蜀山这个破山做区区一个道人。”
师叔师伯当即泪奔:“掌门人,想不到你同我们一样,早就嫌弃蜀山这个破山了。”
接下来,他看到了和往常一样的戏码轮番上阵。师叔师伯捶打嚎哭,大哭心中的不平和委屈,大道蜀山派越来越穷困潦倒,连颗上等的白米饭都很久没吃过了扒拉扒拉……等等云云。
他摇摇头,在蜀山待了两年,他第一次下山去世外。他身上还有点盘缠,正好可以买些上等白米来,当然,最主要的是去池州看看那个小屁孩。
进了池州的城门,他便立刻听到了那个小屁孩毁容的流言。心中震惊,他偷偷地跑去柳家看她,看到她那半边脸纵横着一块黑胎时,一瞬间他有些幸灾乐祸,下刻十分气愤,最后他放心了。
小表妹变丑了,估计没人再要她了,只能落入他池淳尧的掌心。
那****在柳家的房梁上待了很久,笑了许久,离开的时候,在街上被一拨人拦住,被人带到了一家酒馆。
他才进门,房里的一个糟老头一把抱住他,扑在他怀中哭泣:“吾的外孙啊!皇天不负有心人,外公终于找到你了!”
他拉开和糟老头的距离,上下打量。珠圆玉润,体态庞大,一张折子脸比掌门人还像朵菊花……这是他的外公?掌门人口中气度不凡的外公?
他小心地求证:“您是夏云长?”
糟老头猛点头,欣慰地说:“外孙,你还满意吧?”
他勉强的点点头,他实在有些无法接受如今心宽体胖的外公。
“外孙,外公帮你毒丑了那个丫头,以后她再也嫁不出去,只能嫁你一人!”
池淳尧不可置信,已成糟老头的外公又说:“外公知道你喜欢那丫头,可是那丫头不知好歹,竟喜欢那些没用的小白脸儿!所以外公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毒丑了!”
他望着外公顿了片刻,许久文雅一笑:“外公做得好。”
糟老头外公哈哈大笑,声如洪钟:“哼哼,且此毒无解,她就一辈子当个丑丫头从了外孙你吧!”
他终于没了笑容:“无解?”
“当然当然。”
糟老头外公得意洋洋。池淳尧渐渐觉得他这个外公有些蠢,不,是很蠢,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孙媳妇是个丑女,很丢他老人家的面子么?
他更觉得这个遭老头估计是伴君伴得时间长了,脑袋伴出毛病来了。他可怜的小表妹……
虽然小表妹变丑了,可是他每回下山的时候,都会听到小表妹伟大的事迹——谁家的良家公子被她抢了,她又看上哪家良家美男了,哪家良男被逼得跳河自尽了。
他觉得外公当年根本做了无用功,他的小表妹依旧雄心勃勃地猎艳,觊觎别家公子的美色。
他心中很不满,偶尔闲得骨头发痒的时候,他也会去客串一回那些良家美男,很可惜的是,小表妹从未发现他这个神仙般美道士的存在,他却知道了小表妹所有的秘密——春花楼的老板,藏剑阁的幕后主事。
即便小表妹的身份令人跌破下巴,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觉得小表妹不但人长残了,连带着脑袋也变得憨傻了。人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的小表妹其外其中都败絮。
就连他的师叔师伯都说:“尧儿啊,那个叫柳什么绘的,据说不但人长得丑,就连脑袋也不好使,我看你还是继承蜀山大统吧,总比娶一个又丑又笨的女人来得强。”
池淳尧却压根儿不当一回事,斯文地说:“各位师叔师伯,弟子觉得出家人除了一点什么都好。”
师叔师伯包括掌门人都好奇,他来回顾了一圈,道:“出家人清心寡欲,这一点弟子修了五年的道,还是做不到,这孤灯冷被的日子实在有些难熬。掌门人,弟子何时可以出山?”
掌门人摸了摸胡子,眯眼长叹:“这离开蜀山一事,待时机成熟了,为师自然会告诉你。哦,对了,尧儿赶紧出山买点白米回来吧。”
他愁眉苦脸:“师傅,蜀山吃穿用都花弟子的,弟子的盘缠早在两年前就用完了。”
掌门人又摸了一把胡子,语重心长地叹道:“徒儿,这个时候你的这张脸就长得恰到好处了。听说如今这世道,像徒儿这般的妙人最合姑娘家的心意。”
他蹙眉:“师傅让弟子用美男计诱惑良家姑娘,从她们身上坑点银子?”
掌门人摇摇头:“别说那么难听,本就是你情我愿,何来坑人一说?既然徒儿不愿意,要不这样,你去你小表妹那里要点银子。”
池淳尧正色说:“师傅你可以再无耻点。”
“啊!就当为师没说过。”
可是生计问题是个大问题,且蜀山派门下又收了几个弟子,他作为大师兄,从此不得不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庆幸的是,他这条不归路只延续了六年,一日掌门人找他,问他:“尧儿,在蜀山十多年,你学了什么?”
他很给面子地回答:“好的坏的都学了。”
掌门人点头,神色忽然凝重:“尧儿,你可还俗下山了。你有你的使命,不能再待在蜀山了,一切都是天意。”
“到底是什么使命?”
掌门人依旧语焉不详:“天机不可泄露。尧儿下山去找你的外公便知晓,只是你和你的小表妹的情路恐怕不好走。”
他不管什么使命,池淳尧只知道他在蜀山偷偷看的御妻之道,此次下山终于可以用上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