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乖哦,要早点孵化出来,不然我不理你了。”稚嫩的童音,穿透坚硬的壳,传入他耳里。
是谁,日复一日的温暖着他,和他说话,虽然偶尔推着他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时候,也会有点痛楚和头晕的感觉,却依然每天都期盼着她的触摸。
他只是一枚被族人遗弃在归墟深处的蛋,成日与冰冷的海水为伴,因为没有足够的温度来催生他破壳,长久的孤寂使他已经习惯一直呆在蛋壳中沉睡,不动也不闹。
直到那一天,她的到来。
随着那双柔嫩小手的抚摸,温暖一点一点侵入蛋壳,直传达入他冰冷的身体里。
“宝宝,以后你就是阿若的宝宝,就像阿若是娘亲的宝宝一样,不准你不听话哦,不听话阿若就打你的屁股。”
“切!”伴随着女孩悦耳动听的童音,是另一个小小男孩略带不屑的轻哼,“一颗蛋罢了,硬邦邦跟石头似的,我看除了烤来吃,也没有什么别的用处!”
“呜呜,哥哥大坏蛋!”正当他震惊于男孩口中“烤来吃”这三个字,不知该做何反应时,女孩已经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他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突然听见了“滴滴滴”的声音,同时蛋壳内氤氲起一片潮气。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头在蛋壳内壁上舔了舔,咸咸的味道,不知道是什么,可听着外面女孩哇哇哇的哭声,心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
男孩的声音明显的带上了一丝无措,只一个劲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女孩哭声便渐渐弱了下来,转为一声一声细细的抽搭,一边小声的嗫嚅道:“宝宝才不是石头,宝宝会孵化成小宝宝。”
“好好好,它不是石头,你别哭了,以后,哥哥帮你一起孵蛋好不好。”男孩语气中满满的宠溺,让他心里突然觉得有些空空荡荡。
试着动了动身体,蛋随着他轻微的晃动了下,接着便听见女孩的惊呼。
他又使力的多晃动了几次,果然听见了女孩不断发出愉悦的欢呼声,直到累得精疲力竭才停下来,窝在蛋壳里一动不动的大口喘气。
心里终于感觉不那么空了,嘴角不禁轻轻的扬起。
到今天为止,女孩已经抱了他整整两个月。
其实女孩的身体算不得温暖,每晚抱着他睡觉时,能给予他的热量也很少,可是那一天滴落在蛋壳上,然后一点一点侵入进来的潮湿水汽,却第一次使他有了破壳而出的冲动。
很久很久以后,在他伤心难过得第一次哭泣时,才明白那样的水汽叫做眼泪。
是小姐的眼泪啊……
只是后来,再没有机会为她拭去泪水。
甚至到现在快要死去,都没有来得及完成当初来到这个世界时所怀抱的愿望,在她伤心落泪时能够像那时的男孩一样,一声声说着“对不起”,直到她不再伤心为止。
但若小姐能一直欢笑着,他也觉得没有遗憾了。
杀死他的人,正是当初那个男孩,用那双曾亲昵抚摸过小姐发丝的手,一剑贯穿了他的胸膛,所以,他并不觉得有多么痛苦。
大量喷涌而出的鲜血沾上他玄色的衣袍,他看着墨君俊美而清冷的面容靠自己越来越近,直到对方清绝的嗓音清晰传进耳里:“入魔虽不是你的本意,但既已成为定局,我也留你不得。”
散发着冷冽寒芒的玄铁剑只要再往前一寸,便是致命,墨君见眼前少年已闭了眼,正欲结束这一切,却在听见少年口中所呢喃的名字后轻微一怔,墨瞳中浮现一丝别样的情愫,清浅而慌乱。
就在他犹豫这一刹那,少年眼中突然呈现一片妖冶的紫光,再抬头来已是变作了另一个人一般,瞬间抬起的右手探入墨君的胸口,速度之快,力道只狠,使一截手臂尽数没入其中。
墨君‘呕’的吐了口鲜血,看向少年的眼神越加的冷,挥剑毫不犹豫斩落少年右臂,就在对方飞遁而去的一刹那,双膝不支的跪倒在地上。
思绪从初始的迷惑,到而今的渐渐清明,心头不禁浮现了一丝懊恼。
是他大意了,浩鲲单枪匹马闯入九幽栖身的妖洞,当自己赶到时,他已经斩杀了九幽的犬神,却也因为被九幽咬了一口而魔性袭身。
要么死,要么堕入魔道。
方才那一刻,是他求生的本能使得体内魔性突然被激发。
墨君一手捂住不断流血的胸口,闭上眼静静休息了一会儿,回想起刚才浩鲲最后的样子,越想越觉得不妙。
那家伙对阿若的执念不是一般的深,或许就是这份执念,才在最后引出了他体内的魔性。
那么,他接下来会不会跑去找阿若。
不行,不能躺在这里,一定得早早赶回去才行!
怀揣着盛有九幽三道精魂的净瓶,来不及将之销毁,他强撑着站起身,一手捂着源源不断流血的胸口,却没走几步,便觉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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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君进入妖界半月有余,却并未传来任何音讯,突有一日,落雁衔来一件玄色的血衣,胸前绽放一大片红色,刺得人眼睛都痛了。
“公子,公子出事了。”碧瑶嘴里喃喃念着,秀美的脸一刹那变得苍白,短暂的失神过后,愣愣的望向一旁手捧血衣的少女。
幽瞳中泛起丝丝涟漪,水光闪烁间,仍是恢复成静谧一片。
她竟,一点不担心么。
碧瑶眼中浮现一丝怨愤之色,心中大痛之下,语调也不自禁变得尖厉起来:“这是墨君的血衣,你看到了吗,墨君出事了!”
是吗,哥哥,出事了。
悠鱼的目光自从落到那件血衣上,便再没有移开半分目光,大脑一片空白。
的确是哥哥的衣服没错,胸前有被刺破的痕迹,沾染上大片的鲜血。
放在鼻端轻嗅了下,是,哥哥的血,还混杂着另一种味道……
耳边碧瑶的声音还在鼓噪着,要她赶紧去九重天宫上找诸神来商议对策,前去妖界营救墨君。
她望了那静立在身边,仿若极有灵性一般直直看着自己的大雁,走近轻轻抚摸了下它的头,稍时,大雁扑腾了下翅膀,在头上盘旋了几个圈,便直直的往一个方向飞去。
她看向碧瑶,幽瞳一闪,面前一脸心焦的人儿便软软的倒在了树下。
没有功夫照管别人,此刻的她,亦是心急如焚。
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悠鱼怀抱着血衣,毅然朝山下掠去。
墨君出事,她却不能知会天宫诸神,更不能向仙界走漏一丝风声。
追随着前方大雁,一路不停的赶到妖界,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心中也越来越不安。
大雁停留的地方,是一个山洞的入口,洞口被一道透明的结界封住,浓重的血腥气就是从这中飘散而来。
在洞口呆呆的站立了一会儿,眼泪终于大颗大颗的从眼眶中不断滴下。
哥哥,哥哥……
究竟是你出事了,让大雁衔去你的血衣来通知阿若,还是……
哥哥,你不要吓阿若啊!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心也一点点变得沉寂。
几种矛盾又复杂的情绪交织,密密麻麻的织得她喘不过气来。
双手指甲已掐入掌心,指尖湿濡一片。
随即眼前便出现了一道月白色的衣裾,她陡然抬起头来,望进一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睛里。
清冷的眼眸中缓缓流过一丝心痛,在看见她满面的泪水之后,脸上一白,。
“傻丫头。”墨君语气里含了几分懊恼,双掌疼惜的握住她的手,“说过不许流血的,怎么老是让我放心不下。”
“哥哥,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她抬起头,狠狠瞪他一眼,然后目光偷偷瞟向他的胸口处。
见衣襟上虽有血,但此时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心中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这才消散了点。
墨君正细心察看她手心的伤口,闻言目光一闪,“昨日受了点伤,正在洞中疗养。”
悠鱼浑身一颤,目光愣愣的看着他,再说不出话来。
当血衣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刹那,她首先想到的是这应该不是墨君的授意,那只大雁,也并非太阴山豢养的灵物。
之前短暂的触碰,她也探不出那只雁的来历。
不知此行深浅,她却仍是来了。
因为太过于担心,之前见墨君完好无损,还以为自己中计,心中正一片烦乱,现在又听他亲口说出曾深陷险境,不禁又后怕得很。
幽瞳深深凝在他身,悠鱼一声不吭的站着。
“无妨。”他轻轻的吐出两个字,似是已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柔声说道:“阿若来了,我真的很高兴。”
突然大臂一收,将她紧紧搂入怀里。
“哥哥。”讶异于他的异常,悠鱼不禁深深吸了口气。
却在下一瞬,他的身躯已经轻轻离开,隔了一段距离望着她道:“的确是有人故意拿血衣引你前来,阿若,这一次无妨,下回,可不要这么冲动了。”
语气里明显冷却下来的温度,让她突然有点失措,双手习惯性的想去拽住他的衣袖,却在微微一动后就停放在身侧。
“嗯,下次绝对不会了。”她轻点了下头,没有问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探入一道灵识进入山洞中查探。
却即刻被洞口的结界反弹回来,不禁低头咬了下嘴唇。
是墨君拦着,不让她探视洞内情境。
心里不禁略微一怔,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两人的距离,总是这么近,又那么远。
她换了一个念头,仔细思考着究竟是谁用血衣引她前来,昨日墨君既深陷险境,后又是如何化险为夷的。
看样子,墨君是不会把这一切因果说给她听,但她却能感觉到,这背后绝对另有隐情。
从来到这里开始,鼻端嗅见的除了血腥气之外,便隐隐藏有一种香气,虽然极为清淡,却始终如鬼魅般在她鼻端萦绕不去。
香气的源头有两处,除了墨君身上,便是墨君背后的山洞里。
这种味道她曾经闻到过,就在几日前,千夜虞带来的那方帕子上。
想到这点,她又不动声色看了墨君一眼。
“阿若,走吧,我们回家去。”男子高大的身影走在前面,她默默垂首跟上,大脑正飞速运转着。
若那方帕子确是属于瑾公主,那么哥哥昨日受伤,也是瑾公主出现相助,后用以大雁传信让她前来。
联想起前两日千夜虞两姐妹的突然造访,她心里暗暗已有了计较。
只是哥哥,又在这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还有那血衣之上的另一道气息,分明,是浩鲲的。
浩鲲也来过这里且受了重伤,那么,现在又去向哪里。
这一切她都要弄个清楚……
控制自己不去想此刻洞中究竟藏有什么秘密,只要专心理清已知的思路就好。
忍不住又回转头看了山洞一眼,一刹那狂风卷起的黄沙迷蒙了视线,仿佛看见了什么,晃神间,淡漠的幽瞳里呈现一抹异色,又很快的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