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降罚于世间,于你我何干?诸如天道循环、因果往复的事,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三界并没有永远的平衡,这天地早晚有一天要毁灭,生命方能重新开始!”
“你若是不喜欢魔胎,我不生孩子便是!不如,我们就在天地毁灭之前好好的活一遭,可好?!”
清灵的嗓音响彻山野,夹杂着几分期盼与惆怅,女子高高扬起的脸,能令天地日月皆为之失色。
见眼前男子仍是沉默,她已主动凑上前去深深稳住了他冰冷的唇,辗转几番过后,又轻声呢喃道:“就算生下孩子又怎样,难道因为是魔胎,我们便不认他了不成!”
“别忘了,你和我,是神。”男子黑沉的眼底深处似有情意,嗓音却如同寒冰一样冷,说话间已松开了那双放在她腰间的手。
他不能为满足自己私欲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眼睁睁看生灵涂炭,天灾肆掠,他做不到,作为神的尊严也不允许。
女子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之际朝地里挥落一把种子。
这是幽冥花种,移自于幽都三途河边,据说闻久了能使人慢慢淡忘很多事情,一些幽魂过奈何桥时,闻着这种花的香味,便不再为前世的种种爱恨情仇所扰。
此后的两千年里,她依然是旁人眼中性子孤僻,极难接近的神女,在墨君的守护下,倾尽心力维护着三界平衡,将魔界视作宿敌。
那来自于三途河边的种子十分有用,渐渐的,她已忘记了许多事情
直至那一场神魔间的生死大战开始,她一直是平静而安详的活着。
直到陨灭的那刻……
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悠鱼揉了揉眼,从这一只荡漾在三途河面的小舟中爬起。
无论如何,魂魄重新聚拢都是件十分痛苦的过程。
直到现在,她仍会时不时的回想起当时那种可怕的寂灭之感。
趴在船檐上往下看,平静的湖面上倒影出一张陌生的脸庞,正是方才梦境中所见那位女子的面容。
魂魄完全归位后,内丹中蕴藏的力量便开始渐渐与自身相融,随着整个过程完成,她不仅晋升为灵主,连带着外貌与身体都恢复到上古时期的模样。
如此很好。
上岸后,她继续往北走。
自那一日堕天成魔,她已沿着忘川一路往北走走了整整三天。
直到来到眼下这条叫做三途河的支流,她突然又想起了很多事情。
若是没记错的话,梦中那把种子的名字,应叫做“彼岸”。
彼之岸边,并不存在过去。
原以为这里还会如从前一般开满了彼岸花,此际见了,却连一根草也没有,着实荒芜了些。
虽并非为寻花而来,但她仍是忍不住拉住了远处一名企图绕过她的鬼差,问道:“原先这里花开遍地,景色很是可观的,怎么会成了这副光景。”
“史,史书上记载,很久以前,有位上神来此取了一,一些彼岸花的种子走,过不久,这里就飞来一条黑,黑龙,一喷火,将什么都给烧没了。大,大王,饶,饶命啊!”
悠鱼一怔,心中隐隐猜到那条将这里烧成平地的龙是谁,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这位上神,曾经我想与你生下孩儿,你却嫌弃那是魔胎。
这一世,我俩的孩子又因你的淡漠而死……
眼眶中一阵干涩,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也罢,从此以后,你做你的上神,而我,做我的魔王。
看最后,谁能得天道!
回过神来,再看那鬼差已在瑟瑟发抖。
想自己觉醒之后已是凭空得了几万年修为,且自入魔道,一身王霸之气是遮也遮不住,也难怪这几日在鬼域逡巡,连一只鬼影都未见,原是都避着自己呢。
便松开了眼下这只倒霉鬼,轻咳了一声,甩袖离去。
本是想看看锦宸的魂魄可有一星半点残留,可惜在这晃荡了几日,还是连一丝气息也无。
心下黯然,又摸出怀中用手帕包好的灵犀花残骸,叹道:“你又何苦为我牺牲了自己,让我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又看了眼灵犀,悠鱼不禁蹙了蹙眉,锦宸已死了三日,按道理,这花也应该随他一道化成灰烬才是。
缘何此刻虽枯萎,却仍保持着花形未变。
当初他得到此花的时候,应是与之契约过的。
她眼皮一跳,使劲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却是更加珍惜的将花收入怀中。
这时前方远远走来一个蓝色飘逸的身影,她定睛瞧去,不禁微微露出几分嗤笑。
按道理,此人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别说我不告诉你,就在昨晚,墨君将我那位师傅给挫骨扬灰了。”蓝芝,不,现在应该叫做帝俊的男子双手抱怀,以一种近乎于玩世不恭的语气谈起此事。
“现下仙族与神族势不两立,他杀你一员大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悠鱼语气淡淡的开口,黑发迎风飞舞,一身素衣,丝毫不掩上古强者强悍的气场。
加之堕天后灵力不再纯粹,幽瞳中竟浸染上一圈淡淡的紫,目光流转间,散发出足以销魂蚀骨的魅态。
曾经当她还是神的时候,一径恪守原则,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全部用来维持三界的稳定与平衡,甚至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留下。
而在当时整个天地已在摇摇欲坠的情况下,她这么做,或许只是在单纯的和某人赌气罢了。
横竖都是死,她不过,是选择死在了他前头。
墨君,过去你一心想保护我,不愿我恢复真身后被恶人蚕食,难道是料定了我此番转世还会耗费自己心力来匡扶天道?
那么如今我堕天成魔,算不算是“辜负”了你对我的期望呢。
血肉精元皆是能增长修为,改变灵根的圣药,这样的自己若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难道,还要像上古时候那样靠你保护?
“话可不是这么说,神族来势汹汹,连现下魔界的骚乱都顾不上,正要灭了我仙族呢。”帝俊做了个抹脖子手势,一张俊脸笑得人畜无害。
悠鱼细细的打量他,想起那一日自己险些魂飞魄散,是眼前之人喂她吞下内丹,方保住一条命。
之后的几天,她魂魄十分之不稳,所以神气未现,昏迷三天后醒来,将将恢复一些元气便吞下九幽精魄,踏入魔道。
是以这一世,再无什么双生的蛟龙,即便她仍是转世灵蛟,也早已不是曾经的什么女神。
而帝俊作为仙族太子,只对外宣称她已经跟锦宸一道灰飞烟灭,对于她现在的情况,并未走漏半点风声。
兴许,是想作为最后一张王牌吧。
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仙族太子,在得知她堕天成魔后,他便很自然的提出助她登上魔王宝座,然后再两人联手剿灭神界!
她嘴角轻轻扬起,冲帝俊招了招手,待他靠近了,方凑在他耳边道:“虽然偷窥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但那****既可以跟在墨君后头潜入归墟而让他无知无觉,想必实力不会在他之下,仙族有位如你这般厉害的太子,难道还担心会被覆灭不成。”
“呵,呵呵。”帝俊干笑两声,摸了摸鼻端,这点小动作,她只装作没看见的,也不再追问,一径往前走去。
“没想到,你最后会成魔。”身后,男子低醇的嗓音传来,她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不想说起这事。
便听他低低的笑道:“更没想到,你私下会是这般性情。”
悠鱼听得眉心一蹙,反身问道:“怎么个性情?”
“没什么,只是单纯觉得,过去做女神,真是憋屈你了。”仙界太子清逸出尘的脸上绽出一丝坏笑,这一刹那,悠鱼脑中突然又浮现出了一个风华绝世的身影。
心里一紧,她不禁睁大眼望着前方。
“仙族而今当权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三途河边,幽瞳中突然聚满浓重的煞气,一阵阴风拂过,那双眼里仿佛又蒙上了一层淡漠的紫光,让人看不通透。
那些曾对自己和他痛下杀手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就像我曾经承诺过的一样,你要动谁,哪怕是天帝,我都绝不阻拦。”气质尊贵的男子微笑颔首,嗓音低沉而悦耳,“那么祝我们,合作愉快。”
九华山
红衣尊者所在的主峰上,传来一大片沉痛的鬼哭狼嚎,皆是曾经爱慕过锦宸的女弟子在上面哭丧。
当一片素白孝服之中骤然闯入一抹鲜红,众弟子呼吸皆是一滞。
是锦尊者生前最爱穿的红色,做成长裙穿在眼前女子身上,自有种飞扬跳脱的美,虽不若锦尊者那般风华绝代,也为这座悲凉了好久的山头带来些许生气。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女子缓缓走上前去,一只手掀翻灵位,朝下首怒喝道:“谁说他已经死了?!”
不好,虞师姐疯了,女弟子们面面相觑,皆屏息望着自己脚背。
九华山上谁不知锦师尊的众多爱慕者中虞师姐是最痴心的一个,是以此刻都不点破,其中有平素关系跟她亲近些的更是走上前去搀住她的手臂道:“事已至此,师姐切勿过分伤心。”
千夜虞一把甩开她的手,一双美眸又凶悍的扫过一遍众人,随后拂袖而去。
锦宸,不会的,不会的……
一定不会的,我没有害死你,没有……
是她在瑾公主面前煽风点火,说千夜悠鱼绝留不得,那一晚,公主才会对天帝献策,以悠鱼为饵牵制墨君。
于是,她们便能趁此机会将其诛杀……
却没有想到,锦宸也会赶去,更加没有想到,瑾公主会搬出太子少师白殇,让她们彻底的灰飞烟灭!
一炷香之后,当千夜姝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自家姐姐站在悬崖边一声一声啼血的模样。
“姐姐,姝儿从小就不如你聪明,但这回的事,却是你看错了。”千夜姝面色也不好,整个人看上去十分之困倦,只说话的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见千夜虞朝自己看来,她方接着道:“杀她的方法有千百种,若当下不成,先抓起来关着也行,瑾公主若真心替姐姐着想,当下无论如何也不会下密令让白殇斩尽杀绝,连宸哥哥也不放过!”
“再者,此事看似因姐姐而起,但我听说瑾公主向天帝进言谈起整个计划时有板有眼,绝不是凭借姐姐几句话煽风点火而起的一时冲动。姐姐还在这里暗自伤神,难道是想一直做人家的棋子吗!”
现下仙界凭借种种阴损手段俘获了雪清寒,重创了神界,眼看着声势如日中天。
而过去归墟生乱时,墨君曾出兵平乱,后来归墟虽换了新主,却一直若有似无的置于神族管辖之中。
这两族皆不是省油的灯,现下杀母之仇已报,她实在不想再趟这浑水了。
当下又一把抓住千夜虞的手,哀求道:“姐姐,我们就安安静静呆在九华山上,不再问世事了可好。”
“傻瓜,你真以为我们逃得掉吗。”千夜虞幽幽一叹,刚被妹妹一番话惊醒,整个人头脑也清楚了不少,接下来却只能咬牙道:“当时瑾公主向天帝进言时,我就在一侧帮忙相劝。这件事众人皆知,墨君已经杀了白殇,下一个,你说会是谁?”
“可是他毕竟也与我俩有血亲!”
千夜虞仰头望天,一身红衣耀目,仿佛在缅怀着那逝去的人。
我的好妹妹啊,刚才一番话说得那样好,现下怎么又糊涂了呢。
“反正他已经去了,我亦不想独活。”红衣女子喃喃说道,满目苍凉,竟像一下子老了好几百岁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