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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无边的夜(上)

伯邑考今日心情极佳,往日入宫为受辛奏琴,他总会一种压抑和惴惴之感,可今日却竟颇感轻松,毫无不快不适之感,也不感到如何畏惧,还觉得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在宫中奏琴了!

可一进王宫,伯邑考就突觉好像有些不对劲。往日喧哗热闹的摘星楼此刻没了灯光。宣御官也没有带他上摘星楼,而是领着他向深宫走去。伯邑考虽觉奇怪,但也只得跟着!

伯邑考跟着那宣御官,穿过幽静的宫道,转了几个弯,最终到了后宫一座华丽的宫殿前。伯邑考认得,这座宫殿是崇侯虎为受辛新建起的,也是极其奢华!伯邑考初觉惊讶,后来又释然,定是受辛在鹿台上待得腻了,所以今天才改到这座宫殿中来吧!

可一进到这宫殿,却又察觉好像不对,这里显得太安静了,并没有所想的那般莺歌艳舞,而且一片幽静之中,竟还传来阵阵琴音。

一听到这琴音,他竟不自觉得停住了脚步,仔细聆听。这琴声幽静、清雅、绝尘、荡人心魄又带着淡淡的忧伤之感!

伯邑考愣住了,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在这金玉珠宝堆积,酒肉腥臭充斥的王宫中,谁能奏出如此超尘绝俗的琴音?

宣御官退开离开,一名宫女从殿内走过来到了伯邑考面前,轻声道:“公子,请随我来!”

伯邑考这才被惊醒,于是跟着那宫女一走往里走进去,此时伯邑考变得十分好奇,他急切的想看看弹出这般琴音的会是谁!

终于走到了最里面,伯邑考停住了脚步,他好奇而又面带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见无数烛光映照之下,一个只是穿着纱衣的女人背对着自己,正静静的弹弄着琴弦!她显得那么的安静,那么的心如止水!

伯邑考看着她的背影,觉得非常非常熟悉,可却叫不上名字!

一名宫女走到那女人旁边,低声说了几句,那女人听到,陡然停住了手。她长舒出一口气,站起身缓缓转过来,晶莹幽亮的目光看着伯邑考,眼睛和嘴角都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伯邑考一看到那女人的面容,惊得竟是全身一抖!

妲己!

伯邑考一看到竟然是她,只觉又是意外,又是惊惧!他万没想到,奏出这如此超然绝尘的清音的竟然会是她!霎时间一幕幕可怕不堪回首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顿觉得全身冰冷,也变得异常清醒!他恨她,恨她屡次加害自己,也厌她,厌她心如蛇蝎,阴险狠毒!但到了此刻却也没办法,王庭的礼制却不可不顾!

伯邑考只得跪倒在地拜道:“臣伯邑考,叩见王后!”想到刚才那琴音,他又突觉有些疑惑,难以理解!

妲己俯视着伯邑考,眼睛中闪烁出一种很奇怪的光芒!她身姿十分优雅,缓缓走上前去,伸出手做出一个要相扶的动作道:“公子,请免礼!”

伯邑考心头一震,此刻妲己的声音竟是如此的柔和,毫无妩媚柔腻之感,以前从未有过。他一颗心怦怦直跳,应命起身站好。他刚一站好向周边微一扫视,才突然发现宫侍不知什么时候全都退了出去,宫里竟仅剩他们两个人,而且此刻妲己衣衫显得十分轻薄裸露!他不禁暗暗一惊,觉得此刻两人单独在一起似乎有些不妥,更何况他知道妲己一直要害自己,这样岂不危险?

他这样想着不禁紧张起来,于是小心地问道:“王后,陛下既宣我入宫奏琴,却不知现在陛下在何处?”

妲己看出了伯邑考局促不安的样子,她微微一笑,道:“公子不必着急,陛下沐浴去了,倾刻便至,陛下命我在此招待公子。公子,请坐下吧!”说着,向旁边已摆好的一小桌酒席一指!

伯邑考听完妲己的话,心中略安些,他道了声谢应命坐下,心下暗暗嘀咕,难道她是设宴专门设宴为自己饯行?伯邑考突然觉得今晚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很不寻常!

伯邑考心里乱想着,这时只听妲己又道:“公子,您请在此稍后,妲己去去便来!”伯邑考听到,微微点头道:“是!”妲己淡淡一笑,朝内室走去!

见妲己离开,伯邑考心里稍微一松,可随即又极为紧张起来,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不一会儿,妲己回来了,只见她此刻身上多了一身华丽的绸衫,盖住了裸露的双肩,眼神举止也不再媚然轻佻,竟显得端庄而淑雅!

伯邑考倒从未见过妲己这模样,心里却觉轻松不少!

此时妲己已是笑容满面,她在伯邑考对面坐了下来,道:“公子不必多想,陛下和我都十分感激公子多日来为我们奏琴!今日之宴正为表感激之意,也是为公子饯行的!”说完,眼珠子一转,又道:“自公子离西岐以来,妲己一直多有得罪,望公子看在妲己不过是一介女流的份上,多多担待,不要与我一般计较!”说着,一双透亮的眸子静静的看着伯邑考,眼睛中似有无限含义!

伯邑考听之,却不禁心头一震,面现惊愕之色,难道她见屡次加害自己不成,又见受辛赦自己归国,想与自己握手言和?

他心中思念急转,于是恭敬地道:“王后言重了,过去之事如坠落之月,臣早已忘记!”

妲己一听,顿时面现喜色,又道:“公子大仁大义,以往是妲己错怪公子了!”说完,顿了顿,又道:“这几日蒙公子亲自入宫奏琴,陛下与我也真是大饱耳福了!妲己昔年时也曾专研此道,只是不得要领,这几日听公子弹奏,耳濡目染,心得不少!公子刚才可曾听到我奏琴,我奏得如何?”说完,轻松的笑着看着伯邑考,一副要与之坐而论道之势。

伯邑考被她一问,陡然间也想起刚才那清雅绝俗的琴音,顿时脸现悦色,戒备之心稍减,赞道:“王后的琴音出尘绝俗,臣没想到王后的琴技出神入化,世间少有,臣感佩之至!”这话一半恭维,一半确也是实心!

妲己一听,又笑着说道:“公子此话,别人说我信,公子说得我却不信!公子才是琴道宗师,我这些微末之技,实在贻笑大方了!”说着不知为何,神色突然略显黯然,道:“只可惜公子再过两日就会离开朝歌,妲己恐怕再也无缘听到公子这绝世之音了!”说着心下也道:“恐怕世间再也不会有如此旷世之音了!”

伯邑考回言道:“王后过誉了,臣担不起如此称誉!”伯邑考说着,却诧异的奇怪的看着妲己,只感觉她脸上是说不尽的忧伤和惋惜,不像是作伪!难道这样的女人真会如此留恋自己的琴音吗?

妲己听之,淡淡一笑道:“公子太谦逊了!”

说完,她不再正襟危坐,好似十分随意的与伯邑考攀谈起来。她语气亲切温和,好似多年老友在交谈,不断向伯邑考请教琴道琴理,间或询问西岐的风土人情,言谈十分随合,有时还有些天真好奇之样。虽是闲聊,却也动静合度,端正淑雅,显得高贵大气,颇有国母风范,毫无平日所见妖媚轻佻之状。伯邑考见之又觉诧异,又是好奇,他实在想不出这妲己怎么变成这模样了!难道真是自己以前看错了?

他这样想着,心中戒备却不觉慢慢放松下来。

妲己与之一边说,一边还不断的敬酒,伯邑考虽然不喜饮酒,更不愿在这宫中饮酒,但每次妲己把将酒端至眼前,伯邑考终究不敢推脱,加之心情本确颇好,便饮下了几杯。他酒量本就很小,刚才在馆驿又已喝了几杯,没过一会儿便已隐隐有些醉意了!

妲己又闲扯了一会儿,渐渐看出伯邑考的面色渐红,眼神迷离,已有些醉了,就道:“公子即将离开,只怕公子这清雅傲世的琴音在这朝歌城中要成为绝响了,不如公子再为妲己奏上一曲,以作留念,如何?”

伯邑考此时心情极佳,又借着几分醉意,便毫不推辞!他站起身来就要去奏琴,谁知刚刚站起,却突然觉得头重脚轻,身体有些摇晃。他立时立稳站定,走到旁边刚才妲己弹的那方古琴前坐了下来。

他舒出一口气,好让自己舒醒一些,接着轻弄宫商,沉然醉然,开始演奏起来。当他听到自己指下这幽静深邃的琴音时,心中突然想,或许正是自己日日为其奏这太古之音,才使妲己转性为善,受辛也才相信了自己的忠心而释放自己归国!他这样想着,越想越觉得真是这样,于是指下琴音更为醇厚,如醇芳之酒,甘冽之泉,此刻只觉天地万物一片安泰祥和,再无半点杂音!

一曲奏完,伯邑考长舒一口气,也觉心清气爽。他笑着转头看向妲己,只见妲己此刻怔怔的看着自己,神色似在沉思,又有些幽怨哀伤。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悠悠地道:“公子的琴音真是太好了,只可惜这世间之事却无法像公子这琴中之音那般祥和完美,尽遂人愿!世间之人多阴险诡诈,贪婪寡情,又有几人像公子这般心净如玉,仁慈淳厚啊!”

伯邑考看着妲己伤感的神情,突觉心中不忍,劝慰道:“王后不要这样想,天有阴晴,月有圆缺,花有枯荣!这也是天地常道,不必万事尽困于心,一切顺其天然也好!”

妲己听到他的话,却不禁苦苦一笑,悠然道:“公子说得未免太过轻巧,这世间之事,无奈、困苦、残酷之事何其之多,若能置身事外,或如公子这般虽历经波折却终可得圆满,那自然是好!可这世上的人能有几人如公子这般幸运!身在洪流漩涡之中,又有几人能那般超然尘外,万事不加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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