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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孰善孰恶

墨羽在她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十年前的一幕幕再次涌上心头,墨羽的眼睛迸发出仇恨的目光。

就是在这座宫殿内,妲己设计害死了伯邑考!还有颜武和那二百多名西岐卫士,这些大仇,十年来墨羽无一日忘记!

墨羽伸手轻轻拔出紫电,整个大殿里都在回响着紫电慢慢出鞘那悠亮森寒的声音。

然而,妲己似乎并没有显出恐惧之样,她缓缓转过头,朝墨羽望去。

墨羽看到她的脸,陡然间全身一震!正在拔剑的手,陡然停了下来!

只见她神色安然如水,清透的眼睛淡然严穆,显得异常深远幽静,去除妆饰的姿容如仙如灵让人莫可逼视,比之当年青君也不遑多让。

墨羽虽然见过她无数次,可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不化妆的她。在记忆中,她妖艳媚惑,形如鬼魅而心如蛇蝎,十年来墨羽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个模样欲杀之而后快,可是,当她脸上那一团脂粉去尽的时候,她的本来面目竟是这样的吗?

墨羽陡然发现,自己可能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她看了一眼墨羽,神色安然竟毫不以为意,就好像没看见似的。她又转过头去,看着镜子把最后一点黛粉抹上,用一块手帕轻轻指间的黛粉,然后淡淡的说的:

“你果然来了,老实说,我已在这里等你十年了!”她的声音十分安详,沉静穆然,毫无畏惧不安之感,且明显十分轻松。二十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再迫使自己把声音变得妩媚妖娆,这实在太累了!而今天,她终于可以用自己真实的声音说话了!

想起被她设计残害的伯邑考,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墨羽淡淡地道:“欠下的血债终究是要还的!”说着,继续将紫电从鞘中拔了出来。这一刻,他再也不需要顾忌他王后的身份!逝者已逝,这一刻来得已经是太晚了。

妲己听到了墨羽的话,悠悠地道:

“你说的对,欠的债都终究是要还的,受辛欠我们有苏氏的血债,他要还,而我为向他报仇而造下的血债,也是要还的!”

墨羽听到她的话,冷冷地问道:“你是有苏氏人?你是来报仇的?”墨羽终于把多年来隐隐约约的怀疑说了出来!

妲己缓缓站起身来,长舒出一口气,像是想把积郁了数十年的浊气一口吐出,可又哪里吐得完!

她慢慢走到窗边,打开窗子望着外面的幽蓝的天空!清风吹进来,吹动他的散发轻轻扬起!

她看着看着,眼角闪出一点晶莹的泪光,她悠悠地道:“我本是有苏国一个普通女子。那一年受辛为征伐东夷,因国库空虚无力支应战争,他便强令各地诸侯进贡财物珠宝,我们有苏国国小民穷,无力满足他索要的贡俸,受辛便认为我们是藐视王威,故意对之作对,便亲率大军伐我有苏,掠我财物,杀我族人,还把我掠进朝歌!”

她说着这些,想着二十年前那可怕的情景,目中含泪,嘴唇竟有些发抖,道:“我亲眼看着我父母兄弟,还有所有亲人被受辛士兵一一虐杀,他们就死在我眼前!”说完,她长叹一口气,呼吸竟有些急促道:“二十年了,每一入夜,我就梦到这情景!从进王宫的第一天起,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报仇雪恨!”她声音有些发颤,好似正迸发着无穷的仇恨,阴寒异常让人不寒而栗!

墨羽又问道:“你害死那么多的人,就是为了为你族人报仇?”

妲己微微点点头,道:“对!这一切都是为了复仇!”

墨羽看着此刻激动而忘神的妲己,道:“你要报仇,原不必这么麻烦!”

妲己一愣,随即明白墨羽所说之意,道:“你说得对,我在受辛身边,要报仇轻而易举。微子要杀受辛,还要费尽心思的遣出刺客,我要取受辛的性命,随时随刻都可以!”说着,神色极为傲然,却也显出更为巨大的仇恨。

墨羽盯着妲己,又轻声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为什么?”妲己突然显得有些激动地道:“因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让他那么便宜的死了!他为什么可以胡作非为,为什么可以对我族人任意杀戮?因为他是天子,是统御四方的一朝之君,而我们有苏氏只是一个小小的部落,才会被他任意欺凌!我不会就让他那么容易的死掉!我要杀尽他朝中的忠臣,我要他得罪尽天下的诸侯和百姓,我要天下人都恨他!”

说着,刚才还淡然如水的眼睛突然喷发出无比狠辣的目光,似无数利刃,又似炽烈的火焰,说道:

“我要毁了他的江山!”

墨羽听着她带着无尽仇恨的语气,觉得浑身冷飕飕的。

可是妲己刚说完,瞬间又变得无比落寞和悲伤!可现在报了仇,又能怎样呢?逝者已逝,韶华已去,谁都不可能重新再过一生!她回首自己的一生,只觉心中之苦,又怎能言表!

墨羽怔怔的看着她,不可思议地道:“就为了你一个人,为你一族人的仇,你就不惜助纣为虐,狠下毒手残害忠良屠毒百姓?你……你所害死的人不知比你那族人要多多少倍!你比受辛更狠毒更无情!”他越说越怒,声音变得越来越愤慨!

妲己听着,突然厉声打断道:“墨羽!”

墨羽一愣,看着妲己严厉,愤恨,痛苦的眼神,突然感到一种无法抗拒威严之感!

妲己说着,略微平息一口气,喘着气,恨恨地道:“对,我是比他更狠毒无情,不这样,我毁不了他的江山!我不是你,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让我报仇,我什么可以去做!”说着,她声音越来越多,渐渐带着无比的绝望和哭泣之感。

墨羽心惊不已,他到此刻才觉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妲己,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一个为仇恨迷失了双眼的女子。一时间只觉对她既痛恨,却又不禁生出怜悯,墨羽叹息地道:“害死了太多的人,你不该如此!”

妲己又长舒一口气,道:“该不该都已经如此了!好在我成功了,今天,殷商彻底覆灭了!”语气中不禁带着得意和轻松之感,却也透着无限的悲凉。

墨羽淡淡的道:“受辛是咎尤自取,也并非都是你的缘故!”

妲己叹了口气,苦笑一声道:“世人皆说受辛是因我而亡国,我倒真希望是此!”

说着,她看着窗外天空的飞鸟,此刻,她是多么羡慕那些鸟儿,那么自由,可以任意飞翔。

她看着那鸟,眼中闪动着欣羡和向往的目光,问道:“墨羽,你说人有来世吗?”

墨羽怔怔的不知如何回答!看着她泪珠莹然,却好似又充满着某种憧憬,好像真期望有什么来生似的,墨羽竟不知该如何了!

他突然有一种想救她,却又救不了感觉!可随即又陡然惊醒,深为自己的念头自责,她罪大恶极,自己怎么能救她呢。明知不该这样,却又忍不住这样想!

妲己悠悠地道:“若我有来世,如果可以选择,我只想做沁水河畔的一个普通女子,林间与伙伴嘻戏,春天踏青,夏日采莲,与爱人白头偕老,日出而落,日落而息!这样的生活,这污浊不堪的后位,又岂能比得了半分!”

墨羽听着,突然觉得自己手中的剑是那么的沉重,提也提不起来!那一望,墨羽感到了一种难言的痛苦!

静然。

过了一会儿,妲己突然问道:“青君,她还好吗?”

墨羽一愣,问道:“你提她做什么?”心中微一转念,又道:“我知道你救过她,我也感激你!但你作恶太多,我不能饶你!”

妲己听着,苦苦一笑,道:“你以为,我要求饶吗?”说完,脸上又现出苦涩之感,又道:“我只是羡慕她!如果不是二十年前受辛把我强虏到朝歌,或许我也会像她那般!”

墨羽愣住了,他这才知道,妲己当年救青君,其实只是想救另外一个自己!

宫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和兵戈之声!周军开始入宫了,最后的时刻到了!

墨羽感觉好像十分费力的提起紫电,可他突然感觉,这剑,此刻在自己手里是那么沉重!

他以剑指着她,却下不了手。但他也明白,此刻自己已别无选择!

妲己转过身,看着墨羽眼睛中不忍的神色,心中微生感激,道:“你是好人!”说着,却又叹了口气道:“可惜啊,这世上的事,岂是你这一人一剑所能做得了主的!”说着,又望了一眼窗外清澈的天空,竟觉有些不舍,她长舒出一口气,突然朝着紫电的剑锋猛得扒过去……

墨羽一惊,本能想要回手,却已经来不及!

一道殷红的鲜血沿着紫电的剑锋流下,妲己静静的倒在地上,像是经历过无数仇恨无奈之后终于可以休息似的,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一样,面目十分安祥。

墨羽望着她的尸身出神,心中空荡如野!

陡然间所有死去和活着的人,所有的好人和坏人,全都一一浮现在眼前。挚爱,仇恨,善良,邪恶,欲望,真情,道德,诡计,忠诚,背叛……

人生来一样,死去也一样!可偏偏这生死之间的几十年,充满那么多的是非善恶,恩怨情仇。人们在爱与恨,得与失,忠诚与背叛,欲望与真情中痛苦而无奈的抉择和挣扎!做了多少自己本不愿做的事,害了多少自己本不必害的人。有的人无法控制命运,有的人无法控制自己。

墨羽提起剑,看着剑上幽幽的紫光,悠悠地道:“墨羽,你这剑上的血难道都是邪恶的吗?”

一个人,可以很单纯,可一个由人组成的世界,却是波涛汹涌。自己不过是这翻腾浪潮上的一叶扁舟。一个人无论能量多巨大,同一个世界相比,都实在太渺小了!

墨羽将剑缓缓插入鞘中,径直走出大殿。

穿过煕煕嚷嚷正在欢乐庆贺的人群,墨羽思潮起伏。让这世上的痛苦,无奈,阴谋,残忍都终结于此吧!他突然想起乾卦六爻!初九阳气初升,万物勃发,一切生命之始!上九万物归寂,行之将亡,一切轮回之末!

殷商王国立国六百年,已完成了这样一个轮回!而姬周,则刚刚开始!

望这个新王朝,能少受些磨难!希望在他走向顶端,到登峰造极兴盛无比的时候,能看得到天下人的力量,能保持一份清醒和克制,不要纵性胡为毫无忌惮,步****后尘!

好在这个世界在经历了巨大的疯狂之后,到了此刻,终于可以恢复平静了!

墨羽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是轻松吗?

好像也不全是,是感慨,又有些期盼!期盼这个世界将来可以变得更美好!

墨羽一个人,走出大殿,走出宫门,走出城门。

旷野之上,猎猎北风吹得他的红衣随风扬起!他的步伐坚定从容!

天空中风云变幻,四极处巨山巍然!

天地之间,好似唯剩这一抹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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