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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龙门阵

同子骑着三轮车到红灯笼旅馆时,快到中午一点了。今天上午他没能把三轮车上的冰棍都送出去,而四海大院內公家的大冷库在中午十二点钟准时关门,他只得骑着三轮车到苹果园去,把三轮车上剩下的冰棍退回红灯笼旅馆內的小冷库。他骑着三轮车一进旅馆院内,在办公室內看电视的几个小伙子们都走了出来。

“嗨哟!我们的同子回来了。”

“同子,你还记得哥儿们。”

“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你看他!”

同子把三轮车停在冷库前,兰香手拿账本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归妹跟在她身后。她俩来到冷库前,归妹向同子道:“同子哥,回来这么晚?”

“去过门斗沟。”同子解开三轮车上的绳索。

“还没吃饭?在这儿吃吧。”兰香翻开同子的账本。

“同子哥,还有饭菜。我去热一下。”

“不。归妹,我回家去吃,你二姐在家早做好饭了。”同掀开三轮车上覆盖冰棍的棉被,让兰香清点他剩回来的冰棍。

“同子哥,二姐在这儿习惯不?”

“没什么不习惯的。二姐叫你过去玩。她在家没事,叫我把你们房间里的那本《知音》借回去她看。”

“一会儿我跟你去看二姐。那本《知音》被他们拿走了,我去找他们要。”归妹马上跑去小伙子们的宿舍门前,向他们要那本《知音》。

兰香的男朋友是个大学生,他给她买的《知音》成了伙计们的公共读物,往往在她还没有翻开之前就被小伙子们死皮赖脸地借走了。如果兰香或是归妹把《知音》带去办公室里,放在办公桌上,转身之间就会不翼而飞,被小伙子们顺手牵羊地拿走了。

同子关上冷库们,然后到办公室里去结账。兰香在办公桌上用计算器计算着同子的货款,同子清点着摊在办公桌上的纸币和硬币。这时,归妹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一本《知音》。她只拿到一本旧的,小伙子们不肯给她那天二姐在房间里看的那本当月的《知音》。

片刻后,“火药”跑来办公室,手里拿着一本《知音》和琼瑶的书。“同子,带回去给你媳妇儿看吧,他们找出来的。那本新的不知谁藏了起来,过几天你再过来拿吧——顺便过来看看哥儿们,过着小日子,就把哥儿们忘了。”

同子结过账后,归妹就坐上他的三轮车前去看二姐。

同子推着三轮车一进院门,屋内的归雁就听见了三轮车的声音,她伸出头来,一看到归妹,她就喜笑着从屋内跳了出来,把归妹迎进屋里。归雁先给同子倒上洗手的热水,接着从煤炉上的铝锅里端出饭菜,放在房中的小饭桌上。“早饿了!”归雁看着同子在饭桌前狼吞虎咽地吃着迟到了很长时间的午饭。“我久等你不回来,我先吃过了。”

“你自己先吃,不用等我,”同子咽下一大口饭菜后,对归雁道,“我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我怕饭菜凉了,我又把饭菜放进铝锅里热着。”归雁把同子侍候好了之后,才去一旁和归妹说话儿。

归雁在归妹身边坐下后,归妹开口道:“二姐,你来这儿的头几天晚上,我梦见小时候我躺在摇篮里,摇篮放在磨子上,你和妈推着磨子,后来同子哥也推着磨子。”

归雁笑了笑,这是她前来紫光城的预兆。“我出门时,爸和妈都对我说,我和同子从紫光城回家去时,一定要把你带回家去。他们都责备我和同子,当初我们从FJ回家去时,没把你带回家去。我出门前的那天晚上,我和妈一起睡的——我想和苞儿多睡一晚上,苞儿一到外婆家她就不和我睡觉,只和外婆睡觉。妈对我说:‘雁儿,你去紫光城和同子好生照看着归妹,你们回家来时,一定要把她带回来。’我出门那天早上,爸爸送我到乡上去赶车,我上车时,爸爸又对我说:‘老二,你们从紫光城回家时要把归妹带回家来!’

“爸爸生日那天,大姨娘、二姨娘和姑姑都问爸妈,你现在在外面什么地方,有多大了,定亲没有,妈说你二十了,在紫光城,还没定亲。随后就告诉大姨娘、二姨娘和姑姑,中秋节前,朱婆婆上门来为张驼子的幺儿张弓做媒。”

饭桌前的同子抬起头来,看了看姐妹俩,归雁正看着归妹,而归妹拧着眉头,那模样像一个女孩子不让脚下的毛毛虫碰她,她不乐意朱婆婆上门来给她做媒。同子又埋头吃饭,他听见归雁继道:“张弓是工地上的一个小包工头,去年挣到好几万元钱。他家在嫁在白鹤乡场口的他大姐家的稻田里修了一座楼房。今年正月修的。姜家湾的人说,他家修好房子后,他去年挣的钱都没用完。”

同子又抬头看了看姐妹俩,归雁注视着归妹,归妹撅着嘴巴,她心里担心爸妈会应许朱婆婆为张家的提亲。

“爸和妈都没答应,他们说你不在家里。姑姑、大姨娘和二姨娘都嫌张弓比你大好几岁,她们都对爸妈说,你人还小,等一两年定亲也不迟。那天晚上,我和妈睡觉时,她告诉我,全叔叔说,是张驼子两口子请朱婆婆上门来说你的。妈说,张驼子那个人心不好。从前他当生产队队长时,妈去晚了一会儿他就扣妈一分工分,他兄弟媳妇王西施去晚了大半天,却不扣她的工分。那年冬天天特别冷,妈用干稻草和旧衣服铺在两只箩筐里絮了两个窝,放在屋檐下,系在一起,让你和我坐在箩筐里。妈又去箱子里翻找爸爸的旧棉衣,盖在我们身上,她就去晚了。”

毛毛虫从归妹脚边爬走了,她的眉头舒展开来,仔细听着二姐讲的话。“妈说,生产队的人都知道张驼子和王西施的事情,只有她那个傻男人不知道。那年夏天,在保管室分包谷,最后他才分我们妈和王西施的包谷。天都黑了,妈也不管包谷的大小了,都装进背篼里,让张驼子过秤;她也不看秤杆子,张驼子说多少就是多少,妈只想背着包谷早点离开保管室,他称好妈的包谷后,妈背着包谷就走。爸爸不在家里,他不知道这些,妈从没告诉过他。朱婆婆为张家一说你,妈就不答应。妈说,先要人好,房子可以自己挣钱修的。妈还告诉我,张驼子总安排她做那些不好做又挣不上工分的活路,他嫉妒我们爸每月都给妈寄钱回来。妈说,她带着我们姐妹仨,她差不多每年都挣不够生产队的工分,她都拿爸爸寄回来的钱去买生产队的工分。苞儿不挨着我睡觉,她和妈睡一头,我睡另一头。苞儿睡着后,我和妈摆龙门阵摆到深夜。最后,我对妈说,归妹还小,她个人的事不着急。妈说,她和爸爸不催你,让你自己做主,只是你出门两三年了,他们想你回家去看看他们——去年过年时,大姐和王哥两个都从攀枝花回去看爸和妈。”

毛毛虫远离了归妹,于是她开口道:“爸爸生日那天,全叔叔怎么来了?”

“全叔叔不是你们家的亲戚?”同子在饭桌前放下碗筷,问道。

“不是。你把碗筷放在那儿,一会儿我来洗。爸爸生日那天,全叔叔和黄叔叔都来了。平时,他们总爱和爸爸呆在一起,告诉爸爸怎样种庄稼,一亩稻田施多少农家肥、多少化肥最合适,一亩地能收多少小麦或是包谷;敌杀死能治棉花的红蜘蛛病,却杀不死辣椒的蚜虫。爸爸告诉他们,他从前工作生活的攀枝花,他曾经有过的技术、奖状和徒弟们,还有他从攀枝花回家来坐的火车。白鹤乡逢场时,爸爸总是和他们去酒馆里喝酒,半下午才回家来。妈说,爸爸跟着他们学坏了,不但跟着他们去白鹤乡喝酒,还去黄林镇上喝酒,知道黄林镇上开了一家歌舞厅,在玉皇宫那条街上。可爸爸对妈说,他在攀枝花见得多了,那是他的徒弟们那样的年轻人去的地方;他说这是黄林镇在向像攀枝花那样的城市学习。妈抱怨爸爸不再把他的退休工资交给她,骂爸爸和全叔叔、黄叔叔,还有几个老头子好酒贪杯的。可爸爸生日那天,妈跑去院坝里迎接全叔叔和黄叔叔。妈对我说,人家来了,怎么好不去迎接人家。平时,我们家的田土都是全叔叔帮忙翻犁的,打麦子、打谷子时,没有叫他和黄叔叔帮忙,他们自己就跑来了。我对妈说,不要总是请人家帮忙,别让爸去捡人家的田地种。妈对我说,爸爸闲不住,妈和你两个人的地不够他们种,爸爸才去捡了一个人的地,就是王妈的孙儿刚分到的田地,她家种不出来。三个人的田地,妈和爸也能种出来,不用请人帮忙。妈对我说,全叔叔和黄叔叔,他们自己跑来帮忙的,因为爸爸常借钱给他们。妈说,人家来帮忙,怎么好叫人家回去。他们还跟着爸爸到我家来帮我打谷子。我对爸爸说,不用请全叔叔和黄叔叔来我家帮忙,他说他没有请他们,他们自己跟着他来的。”

“我在家时,全叔叔和黄叔叔也都来向爸爸借钱。那次,黄叔叔跑上门来,我和苞儿正在院坝中玩耍,他提来一大包李子送给我和苞儿吃。他和爸爸在前廊上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妈从菜园地里回来后问爸爸,黄叔叔上门来干什么。爸爸说,黄叔叔向他借一百元钱。前两天,黄叔叔给爸爸说,他家借一百元钱去走人户,他妹妹的二女娃子出嫁,过几场他家卖了鸡蛋,凑足钱就还给爸爸,爸爸叫他不要着急还钱。那一回,全叔叔向爸爸借两百元钱去买猪仔,他说下个月猪仔就要涨价了,他先把猪仔卖回家,下个月他家卖了肥猪后,就还钱给爸爸。没过几天,我和苞儿在公路上玩耍,全叔叔在公路旁边犁田,他说苞儿长着我们姜家人的脸盘子。他送给我们两根黄鳝和一大串鲫鱼,都串在黄精条上。中午,妈用芭蕉叶把黄鳝包裹起来,埋在灶膛的火灰里。黄鳝煨熟后,我剥开芭蕉叶,里面焦脆的黄鳝香喷喷的。妈让我和苞儿蘸上细盐吃,我和苞儿把两条黄鳝都瓜分了。晚上,妈用鲫鱼做了一大碗面臊子。”

“你多买点菜,早点回来。”归雁对走出房门去的同子道。同子出门去后,归妹问二姐道:“那天你说秀君结婚了,那个儿是哪里的人?她怎么就从FJ回家来了?”

归雁带着苞儿回娘家,她沿着土坯公路刚走到姜家湾地界前的小桥边,就听见对面山坡上有人惊喜地叫道:“那是二姐!”

归雁抬头一看,在姜家湾的细坡上,秀君正站在她家的麦地里——她从FJ回家来了。

归雁带着苞儿穿过田沟,来到细坡前,秀君从坡上跑了下来,站在公路上迎接她。

“二姐,你回来了。头那天我问吕宝宝,你哪天回来,她说不知道你哪天回来。”

“秀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秋菊哩?”

“我回家才几天。秋菊还在FJ。苞儿,你长这么高了。”

“苞儿,叫娘娘。”

“娘娘。”

“苞儿乖!”

“你怎么就回来了,秀君?”

“我妈病了。我妈说,归妹在紫光城;同子哥也刚去了紫光城。二姐,你怎么没去紫光城?”

“我得留在家里,苞儿明年要上幼儿园,苞儿的婆婆也老了。”

大春农忙之前,归雁把苞儿送到娘家去,她想在娘家住一晚上,她便把水缸挑满水,把猪草从地里弄回来,让婆婆守着家就行了。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带着苞儿回娘家去。她总背着苞儿赶路,累了时她才把苞儿放在地上,让苞儿自己走一会儿。赶到娘家竹院外面的稻田前,她把苞儿放在田埂上,苞儿拔腿向娘家的竹院跑去。“苞儿,你慢点跑,”她担心苞儿掉进稻田里。这时,她听见稻田对面有人在叫二姐。她向稻田对面望去,原来是秀君在叫她,她和一个陌生的儿在田角处一起洗衣服。秀君向稻田这边走了过来,那个儿跟在她身后。归雁停下脚步,等待着秀君和那个儿,一面看着苞儿跑向娘家竹院。母亲从竹院內迎了出来,身后跟着花豹,花豹身后跟着爸爸。花豹看到苞儿后,从母亲身边一掠而去,飞跑到苞儿身前,用嘴巴触碰苞儿。苞儿用手打它,它挡住了她的道。花豹又向归雁跑来。苞儿跑到母亲身前,母亲抱上苞儿,亲着她的脸蛋。赶上来的爸爸牵上苞儿的小手,“苞儿真能干,今天一个人到外公外婆家来了。”随后,他们抬头看见田埂上向归雁走来的秀君和那个儿,他们不再等待归雁,簇拥着苞儿走进竹院去。花豹在归雁身边上蹿下跳,她抚摸着它的脑袋,一面等待着秀君和那个儿。

“二姐,你今天才回来?”秀君带着那个儿刚走到田埂的拐角处,她向归雁道,“那天我问吕宝宝,你哪天回来,她说你过几天就回来。”

“我送苞儿过来,快农忙了,我把她放在我妈家里。”

秀君和那个儿走到归雁身前。“这是二姐。二姐这是陈米桶。”

那个儿怯怯地叫了一声二姐,归雁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粗眉大眼,身体壮实,人憨厚老实。这是秀君的男朋友,可她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她只顾和归雁说话,把陈米桶扔在一边。

“二姐,今天你不回去?”

“我明天回去。”

“中午后我上吕宝宝家来,我想和你耍一会儿。”

“你过来吧。”

“二姐,让你站久了。”秀君向归雁告辞。陈米桶跟着秀君转身离开之前,又叫了一声二姐。

归雁走回娘家,母亲就告诉她,陈米桶就是从前给她做嫁奁家具的那个陈木匠的儿子。秀君的爸爸二木匠现在和陈木匠联手做木活,以前和他一起做木活的李木匠出门去了GD打工。“秀君她妈的病是老病,这次病加重了,二木匠不能出门去干木活,就把秀君叫了回来。陈米桶跟着他爸陈木匠和二木匠一起住木活时,二木匠看中了陈儿;秀君从FJ回家后,陈儿和陈木匠也都看上了秀君的人材,就请了媒人上门来提亲。对面院里的人说,秀君心里不愿意,看不上陈儿,她嫌陈儿人太老实,没出过远门。”

午后,归雁等待着秀君上门来,她走到门廊前,向外面的田坝中望去,看看秀君到来没有。可是,从外面菜花盛开的油菜地里、拔节抽蕙的小麦地里,从把淤泥、水草都翻犁过来,鱼虾腾跃的稻田中,飘进院来的熏风让上午赶路累了的归雁昏昏欲睡。

母亲从灶屋內走了出来。“雁儿,你先去床上眯一会儿眼睛,秀君到来时,我再叫你。”

归雁回到房间中,在早已睡了午觉的苞儿身旁躺了下去。她一着床就睡着了。后来,她身边的苞儿翻动身子时惊醒了她。她听见灶屋內传来砰砰的声音,起身走去灶屋,母亲在灶台上把一只鸡剁成碎块,下到锅里去,爸爸在灶下烧火。

“雁儿,你不多睡一会儿?秀君没来。”母亲道。

“这只老母鸡不下蛋了,我把它杀了。”爸爸在灶下问道,“苞儿还没醒?”

“没醒。”

“苞儿走路累了,尽她多睡一会儿。”

“我没让她走多少路,我一直背着她,只在半边山和白鹤乡街上我才放下她来走了一会儿路。”

“雁儿,秀君不来就算了,你不用再等她。她爸妈知道她心里不愿意陈儿,不大让她出门,怕别人再挑拨她。你再去好生睡一会儿。下次回来时,你再和她耍——她不再去FJ了。”

“她不再去了?”

“她妈有病,她爸爸经常出去做木活,她弟弟在念书,她家又养着一头母猪,她出不去了——现在她和陈米桶又定了婚。”

把包谷种到地里,把小秧移栽到大田里,把油菜和小麦都收回家来,忙完这一切农活后,归雁又才回娘家去。午后,她在房间里刚躺下一会儿,就听见母亲在院里驱赶花豹。“花豹,走开!秀君,快进来。”

归雁急忙翻身起床,走了出去。母亲正迎着秀君走上前廊。秀君比上次黑瘦了一些。归雁把她让进屋里,问她家的农活都忙完了没有。秀君说,她家的农活都忙完了。在归雁出嫁之前的记忆中,每年的农忙时节,秀君家的农活总落在姜家湾的最后面,因为有病的夏妈妈干不了重活,而二木匠在外面总有干不完的木匠活。就在去年的大春农忙,归雁和同子把该播种的都种到了地里,把该收割的都收回了家,她带着苞儿回娘家去看看时,她走到黄桷树垭口上,向姜家湾望去,远远地看见一大块稻田中只有一片白花花的水,还没有插一株秧苗。她出嫁几年了,她拿不准那块稻田是谁家的。她走进姜家湾,张妈告诉她,那是二木匠家的稻田。张妈又告诉她,他家房后的山坡上,还有一块麦地没有收割哩。

归雁心里正感到诧异时,母亲在一旁道:“今年她家的活路都做在姜家湾的前面。陈米桶是个勤快人,帮她家种包谷、割麦子、栽秧,一到她家什么活都干。现在,她家把麦子都打出来了。那天我听见你们院里打麦机的声音,贾芳告诉我,陈米桶在帮你家打麦子。”

秀君脸红起来。“二姐,你家的活路忙完没有?”

每天早上,画眉鸟在竹林中开始唱歌时,归雁就开始起床,她在清晨清新凉爽的空气之中,割下半块地的麦子后,懒太阳才从东边的山坡上冒出头来。整整一个星期,每天早上她一听到画眉鸟的歌声就起床到地里去砍麦子,把地里的麦子都收到了家里。栽秧时,爸爸带着全叔叔和黄叔叔来帮了她一天。农忙过去后,她人瘦了一圈,穿上往日的衣服回娘家去时,往日掐腰的衣服显得宽松了。

“都忙完了。”归雁想问问秀君和陈米桶的事,转念之间,又打消了念头。“你妈的病好些没有?”

“好点了。可她多干一点活,或是一动凉水又是老样子。”

“你妈从来就是这个样子。三天才好了,一天又病了;家里家外都靠你爸爸一个人——还要出去做木活。”母亲在一旁道,“这个农忙多亏陈米桶来帮忙,要不你家现在还有麦子在坡上哩。你爸爸又出门做木活去了?”

秀君又一脸绯红。“嗯。昨天出门去的。”

母亲总把话题扯到陈米桶身上,让秀君脸红,归雁岔开话题,问秀君道:“你不回FJ去了?”

“我妈还没好,”

“妹崽,你别回那儿去了。你妈这个样子,你弟弟在上学,你就呆在家里,让你爸爸出去多做点木活,强似你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挣钱。陈米桶高高大大的,人又老实又勤快,还有木匠手艺——嘴巴也甜,看见我就叫吕宝宝。”

秀君默不做声,待吕宝宝絮叨完了之后,她才问归雁道:“二姐,归妹给你写信没有?”

“归妹没有给我写信。去年冬天归妹给我写过一封信,那时同子还没去紫光城。”

秀君向归雁要归妹在紫光城的地址。归雁记不得了,她便问母亲,归妹的信搁在哪儿了。

“我不知道你爸爸放在哪儿。”母亲道,“等你爸爸醒来后你问他放在什么地方。”

睡午觉的爸爸醒来后,睡眼惺忪地从里屋走了出来,归雁问道:“爸爸,归妹的信你放在哪儿?”

“你要归妹的信干啥子?”“秀君想要归妹在紫光城的地址。”母亲在一旁道。

“我忘了把信放在哪儿了,这么长的时间。”爸爸在身上掏摸着香烟。“去年你把信拿去归雁家了,你还问我把信放在哪儿。”

“爸爸,归妹以前写回来的信哩?”

“以前归妹写回来的信,早忘了放在哪儿了。”

秀君有些失望。归雁对秀君说,下次她回娘家来时把归妹在紫光城的地址带来。

秀君告辞离去后,父亲和母亲都让归雁不要把归妹在紫光城的地址告诉秀君。“她爸妈都不让她再出门去。那天我去乡上医院里看牙齿,碰上也去医院里拿药的夏二妈,她对我说,让你劝劝秀君,别再出门去外面了,她家现在离不开她——她和陈儿的事,要等到她读书的弟弟毕业回来后再打发她。雁儿,下次你回来时你告诉她,你把归妹的信放失手了,没找见。”母亲叮嘱归雁。

“从前要去FJ时,让那个妹崽出门去的火紧,现在又不让她出门去,像防贼一样,怕别人教唆那个妹崽。”爸爸道。

当初秀君的母亲跑上门来,让秀君跟着归妹和秋菊,由赵直飞、蒋贵和王三才三个大男人带着前去FJ同子和归雁那儿。

“她家怕她再去外面后像秋菊那样在外面自己耍男朋友。”母亲道。

过了一段时间,归雁才回娘家去。半上午时她就到了娘家,没过一会儿,秀君就上门来了。“二姐,我在坡上看见你回来了。”秀君接着归雁递给她的写着归妹在紫光城的地址的纸条,漫不经心地把纸条放进衣袋里,而涨红的面颊上透出别样的喜色来。“二姐,请你到我家去耍一会儿,”

“妹崽,二姐以后再到你家里来耍。”喜气洋洋的母亲在一旁向秀君道,“我看见你家陈米桶九点钟就到了,背着一背篼东西。”

归雁不知秀君为何请她去她家吃午饭,但从秀君的羞涩和母亲的喜悦之中,她感到秀君和陈米桶的事已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没多久,陈米桶也跑上门来请归雁去吃午饭。他抱上苞儿,秀君跨上归雁的手臂,两人都道:“二姐,走吧!”

“他们真心请你去,雁儿,你就去吧。”母亲吩咐归雁道,“吃过午饭,你就回来。”

归雁不再推辞,跟着秀君和陈米桶上秀君家去。

午后不久,归雁带着苞儿又回到娘家。她一进门,母亲就对她道:“多好的儿,她还不愿意!姜家湾的人都劝她,到哪儿去找这样好的儿——知根知底的。以为像秋菊那样,到外面去找男朋友,你什么都不知道人家的。雁儿,你吃了人家的,哪天我买两包糖果去看看生病的夏二妈。那天,夏二妈对我说,她两口子感谢你和同子从前在FJ时照看着秀君,她家想让你做秀君和陈米桶的媒人,陈家请了一个媒人,让她家也请一个媒人。”

“妈,我才不给人家做媒哩。”

“她说不让你跑路,只让你顶个数。当时我就给你推了。我对她说:‘我家雁儿嘴笨,夏二姐,你请一个岁数大的,会说话的人。’为了吃点喝点——好便好,不好记你一辈子——也不稀罕那点媒礼,你年纪轻轻的,名声都不好听。”

二姐,秀君什么时候结婚的?”

“院里的春燕放了暑假,叫我去我们家里接苞儿回来,她想和苞儿玩耍。我正想着去接苞儿回来,放暑假后,孩子们都从学校里回来了,苞儿有伴了;我出门去干活时,孩子们可以帮我照看着点苞儿。我正准备回我们家去时,妈先上门来看我。她没带苞儿来,她是来告诉我,秀君在七月初二结婚,让我去吃秀君的喜酒。妈说,秀君让我早点回我们家去,她想在出嫁之前再和我说说话。我七月初一下午回去的。妈对我说,晚上就吃带媒酒了,新姑娘哪里还有时间上门来和我耍——你昨前天不回来?”

“秀君没有给我写过信来。我想给秀君和秋菊写信,可我都忘了她们的地址。二姐,谁说的秋菊在FJ耍了男朋友?”归妹问归雁。

“我去我们家拿峨眉豆种子,半上午我才出门,到我们家时,妈已做好了午饭。我对妈说,将就吃了,别再去炒菜了,我走了路,口渴,想吃点酸菜;我要住一晚上,让妈晚上再做菜。爸爸说,坛子里还有猪肉,让妈去菜园地里砍两颗青菜回来做菜。妈去菜园地里砍青菜,我就去坛子里抓猪肉。我听见妈在院里赶走花豹和把秋菊她妈让进院来的声音,我急忙跑出去。妈怀里抱着两颗青菜,赶着花豹,正把杨妈妈让进院里来。妈叫我给杨妈妈搬凳子。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没坐我搬去的凳子,站在门廊前问我:‘归雁,我秋菊在那儿耍男朋友你都不给我劝劝,回来时又不告诉我一声。’

“我不知她这话从哪儿说起来的。我对她说,我们在那儿都不知道秋菊在耍男朋友,秋菊和她姑父住在下坑村,我们住在镇上,相距十多里路。可杨妈妈还是气鼓鼓的。妈对她说:‘杨大姐,我家雁儿回来快一年了,她哪里还知道那儿的事。’

“妈又给她让坐,可她不愿坐。她说:‘我听人家说,我家秋菊在那个地方和一个儿耍了有一两年了;那个儿不是我们本地方的人,是什么外县的。’

“爸爸从屋里跑了出来。他对杨妈妈说:‘杨大姐,你两口子就两个妹崽——找那么远个儿,以后一年半载也难得回来看你们一回。’

“‘听见风就是雨了!’妈拦住爸爸。杨妈妈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又气又急,但她又怪不着我。我又告诉杨妈妈,秋菊一到FJ,当天就被她姑父从我这儿接走了。我想着有她的亲姑父照看她,平时忙着上班,路又远,我没有抽时间去看她,我真不知道秋菊耍没耍男朋友。我说你去看过秋菊两次,可你回来后也没有对我说过秋菊在耍男朋友。”

“二姐,秋菊那时也许在耍男朋友。”

在同子和归雁商量他怎样带着姐妹俩从华美厂里逃出去,三个人离开乌集镇回老家去的时候,归雁又让归妹去看秋菊。

姐妹俩和同子三人一起已到梅溪路去看过了秀君。秀君想跟着他们一起回老家去,可她舍不得丢掉进厂时扣压的一个半月的工资和身份证,以及当月未发的工资,而他们又不能等下去,同子已离开“高白房子”工厂,住在大羊厂表哥那儿。他们安慰秀君,他们离开乌集镇后,表哥会照看她的,而且,赵直飞、蒋贵和王三才,以及秋菊和她姑父,他们都还在乌集镇,他们都会照看她的。

归妹对二姐说,不用再去看秋菊了,秋菊和她的姑父在一起。上次归妹去看过秋菊回来后,她对二姐说,她再不去秋菊那儿了,她走痛了双脚。她又告诉二姐,秋菊在喷釉线上排砖,活儿挺轻松;她在她姑父身边,一点都不想家。二姐嗔怪她天黑时才赶回华美厂,但向着同子盈盈而笑的二姐答应她,以后不用让她再去看秋菊。是归妹带来了同子。归妹路过“高白房子”工厂前面的福厦公路时,她到“高白房子”工厂去同子那儿歇息。歇息后,她让他送她回镇上去。

可是,现在他们要离开乌集镇回老家去,如果不再去看看秋菊,回到老家后,她的父母问她在乌集镇上怎么样时,他们将没个交待。归妹只得答应二姐再去看看秋菊。

“归妹,你和二姐、同子哥真要回去?”秋菊问归妹道。“以后我和我姑父一起回去”

归妹赶到秋菊上班的工厂里时,秋菊正在喷釉线上排砖,她搬来一只木箱竖在她身边,让归妹坐在上面。喷釉机前那个身材瘦削的喷头,多次打量着归妹,仔细听着她们的谈话。秋菊下班后,带着归妹去她的宿舍內。归妹刚在秋菊的床上坐下来后,那个瘦削的喷头从宿舍门前走过去,瞥了一眼房间內的秋菊和归妹。秋菊下楼下去外面的商店里卖东西招待归妹时,喷头又从宿舍门前匆匆而过。秋菊买上东西回到宿舍里,刚把装着东西的袋子放在一张用几块釉面有裂痕的次品瓷砖拼在一起的小方桌上时,喷头又从宿舍门外低头而过。秋菊打开两只袋子,一只里面是猪头肉,一只里面是海带丝。归妹对两只袋子里的东西没有多少胃口,她只吃着饭盒里秋菊从工厂食堂里打的饭菜。秋菊让着她吃时,她才用筷子夹一点点袋子里的东西。

归妹从秋菊那儿回到镇上的华美厂里,二姐已在收拾姐妹俩的衣物。归雁和同子与表哥商量好了,同子提前把姐妹俩的东西转移到表哥那儿去,同子带着姐妹俩从华美厂逃走的那天早上,表哥和全哥提前把三人的东西扛到福夏公路上的指定地点,在那儿等待着三人。

归妹忙着和二姐收拾她们的东西,也就忘了秋菊厂里的那个身材瘦削的喷头。

“爸爸留杨妈妈吃午饭,催妈快去做菜,我也留杨妈妈吃午饭,她不好意思留下来,告辞要去。我和爸爸把她送到院外时,她骂着秋菊:‘这个怪物婆娘,你要耍男朋友,找个近地方的儿也好……’

“妈生日那天,我回家去了。妈告诉我,秋菊耍的那个儿不是什么外县的,是莲花乡的,开头耍的那一个才是外县的。杨妈妈请朱婆婆去莲花乡打探那个儿的家底。朱婆婆回来说,那个儿有两个姐姐,都出嫁了,现在家里只有他和一个上学的妹妹;他父亲是村长;家里有四间砖瓦房。杨妈妈又高兴起来。

“我到这儿来之前,姜家湾里的人说,今年年底,秋菊和那个儿要一起回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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