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日星期五
醒过来的时候,是上午九点,我已经在医院躺了一夜。
我感觉胸口沉沉的,有点透不过气,整只左手一点感觉也没有,我吓了一跳,心想不会是被截肢了吧?!
一看,是个脑袋枕在我的身上,把手压麻了。
连这种睡姿,她都能睡得像个孩子一样踏实,真佩服她适应环境的能力。
她居然坐在椅子上陪了我一夜,有些感动。
我想分些被子盖在她身上,刚一动,就牵动了伤口,右脚脚踝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想握她的手,可我的手还麻着。
抱上去,伤口又不允许我做这样的动作。
亲吧!会不会被吃耳光啊?
行动了就是禽兽,不行动就是禽兽不如,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忽然我头顶上浮现出汴羽田虚幻的脸,他怒不可遏地说道:“你屁话怎么那么多,上就上啊!”
我刚要行动,可能没控制好动作的力度,惊动了她,她睁开蒙眬的睡眼,刘海贴着额头,用手背揉着眼睛,就像只小兔子,看起来十分“卡哇伊”。
她缓缓转过头来,看见我醒了,高兴地蹦了起来:“你终于醒啦!我以为你脑子被踢坏掉了,这辈子醒不过来了呢。”
我哭啊!错过了机会,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
“哎哟!哎哟哟哟!”我捂着左手大声呻吟道。
刚才被压麻的手,现在血一下回涌,手掌像被无数根绵针扎着。
“你怎么了?”刘媛媛见状有点发懵,不知所措。
“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装出科幻片中主角的迷茫样。
“你别吓我。我是刘媛媛啊!”
“刘媛媛?”我一字一顿地重复道,眼神茫然地凑近她的脸。
她也睁大了眼,与我四目相对。
她饱满丰润的小嘴唇,第一次离我如此近,我都能闻到她呼出的热气,香喷喷的很好闻。
我情不自禁地把嘴唇贴在了她的嘴唇上。
只轻轻碰了一下,她双手对着我胸口用力一推,慌忙后撤了一步。
“你干吗呀?”刘媛媛的脸已经红到了脖根。
我揉着被推的胸部,埋怨道:“你怎么能对一个病人下这么重的手,有没有同情心啊?”
什么叫无耻,什么叫恶人先告状,我这就是。
“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坏呀!干吗没事装失忆,知不知道人家很担心你,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人家都不知道怎么办?”刘媛媛娇嗔地说道。
“人家是谁啊?我跟人家不是很熟。”我装傻充愣。
“你说的哦!既然不熟,那我先走了。”刘媛媛嘟着小嘴说。
病房门一开,有人来了。
“哟!小两口挺亲热呀!你们继续,当我不在好了。”
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我知道是我妈来了。她捧着热腾腾的早饭,走到我床边。
“妈,什么小两口,你别乱说,我们只是同学。”我不满地抗议道。
“好好好,是我多嘴!”她扭头和刘媛媛打起了招呼,“小姑娘,别介意,我就是嘴快,没别的意思。”
刘媛媛礼貌地点点头,笑眯眯地说:“阿姨好!”
“小姑娘真懂事。”我妈边弄着早点,边对我唠叨道,“囡囡,医生说你都是硬伤,要多吃东西补补身体,以后走楼梯小心一点,刚住学校才几天,居然摔成这样。”
我一头雾水,连连望向刘媛媛求助。
可她故意移开眼神,对我妈说道:“阿姨,你们慢慢聊,我去叫医生来看看他。囡囡,听话哦!”
我狠狠地白了我妈一眼,每次她都口不择言,老是在别人面前叫我这么丢脸的爱称,还好焦阳不在,否则经他宣传,全校都知道我叫“囡囡”了。
刘媛媛偷偷捂嘴一笑,找医生去了。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我估摸是她替我瞒下了打架的事情,跟我妈说是楼梯上摔下来的。到底是好学生,脑子就是活络。
和刘媛媛前脚后脚,洛力和汴羽田来探望我了。
看见我妈在,两人显得有些拘谨,只是和我妈打了声招呼,就一言不发地坐着了。
我察言观色了半天,发觉他俩似乎有话要跟我说,又碍于我妈在场。
于是,我用最快的速度把早饭解决掉,故意问我妈:“妈,你今天不上班吗?”
“我今天请了假,就陪你了。”
洛力的脸瞬间变成了一个苦瓜。
“我没事,你尽管去上班吧!别因为我耽误你。”我继续装出懂事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这么乖啦?”我妈伸手想来摸我的头发。
我脖子一转,避闪开了。
“阿姨,我们来照顾他,你就放心上班去吧!”洛力也在一旁推波助澜。
妈妈拗不过我们,刚想再叮嘱我几句,我示意她千万别再叫我“囡囡”了,她便同我们道别上班去了。
我妈刚一走,我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洛力和汴羽田就坐到了我的床沿上,相对一视,对我说了句:
“现在有人要杀你。”
病房里突然安静得可怕,我们三人像打伏击的战士一样屏气凝神。
“让那些流氓来找我,我才不怕他们,这件事跟你们没关系,你们不用插手帮我。”我已经想好了,这种事要是低声下气地去求他们,我整个大学生活就抬不起头了。与其受他们四年欺负,不如拼死一搏,大不了找个垫背的,同归于尽。
但我却把剑指错了对手。
“要杀你的,不是别人,是焦阳。”洛力说道。
我如遭了电击一样,思维瞬间崩溃了。
他为什么突然会要杀我呢?难道还在为当年他父母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病房的门重重撞在墙上,门口站的是若有所失的刘媛媛,晶莹的泪滴正顺着她鹅蛋的脸型滚落,她双肩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悲伤,颤抖不已。
我瞄了一眼她手里的手机,估计刚才她给谁打过电话了。
“媛媛,怎么啦?”我有些着急,想过去她身边,可一动,疼痛也随之而来。
“你知道谁死了吗?”
刘媛媛只问了这么一句话,她带着雪白纱布的身影,就从病房门口消失了。
经过的护士,议论道:“现在的孩子怎么都神神叨叨的。”
我越发糊涂起来,到底谁死了?焦阳杀我的动机又是什么?还有,昏迷前看见的那个对我见死不救的高大身影,究竟是谁?
又在医院住了两天,我终日吃完睡,睡完吃,干什么都不用离开床,感觉自己再这样住下去,下半生把双腿砍了也无妨。
于是,我假借着学校快要期中考试的名义,吵着要出院回学校。父母也省了往医院跑的精力,就给我办了出院手续。
全身的伤基本都已痊愈,头上虽然还缠着白纱布,可已无大碍,唯独脚踝的伤留下了后遗症,在往后经历的事件中,为我添了不少麻烦。
出院时,洛力他们三个来医院接我回学校。我一头白布走在校园里格外扎眼,四周的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我们这群人身上,不时有几个平时从不说话的同班同学迎面过来寒暄一两句。
我也假装客气回应几句,明显感觉今天每个人对我的态度十分异常,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带伤上学,同学们高尚的思想觉悟,令他们对一位身残志不残的同学肃然起敬。
我问洛力是不是这样?他说,不是。
“那为什么大家都对我这么客气?”我环顾左右,问他们三人。
“你知道你这次打的是谁吗?”小汴故意卖了个关子。
“是谁?”我脑子里显现出当天被我打的“木乃伊”的样貌,结论是,我不认识他。
“他是我们学校的头号流氓,名叫蓝天。”
“你把他打进医院了,意味着你现在就是老大了。”杨光补充道,“现在我们寝室在学校黑白两道通吃了。”
当空一个闷雷,我鬼使神差地坐上了欧洲义华学院的头把交椅。
“千万别这么说,我可不想惹这种麻烦,你以为那个蓝天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我估计又得去医院报到了。”
我实在不想这潭浑水,以前抓色狼的时候被人误以为是黑社会,现在直接把学校流氓头子给痛扁了一顿。江湖这种地方,不是人人都可以混的。
洛力摇摇头,对我说:“打蓝天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们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抓色狼的事情吗?”
杨光和小汴都点头道:“记得,我们打错人了呗。”
“莫非……”我意识到两件事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了,“我们那晚打的就是蓝天?”
“没错。”洛力说,“否则你认为,这个学校里谁有胆量把蓝天打成那个样子?”
我把蓝天的“木乃伊”形象同那晚麻袋里的那人重叠在了一起,就像指纹对比,完全吻合。
好在这事他还不知道,但这次的仇是结下了,我提醒大家平时多留个心眼,尽量不要单独活动。
一回到寝室,就来了几批前来拜山头的同学,我跟他们解释,我真的不是道上混的,说得嘴都干了,居然没一个人相信。
后来杨光对他们说:我们的规矩是只从社团里找人,婉拒了他们加入我们的要求,把人都打发走了。
结果后来不少人想办法混入社团,或是在社团挂个名。杨光他就在寝室里完成了文体委员的工作。我总算见识到了政治手腕的奥妙所在,就是你在玩别人的时候,让别人感觉他在玩你。
同蓝天之间的事情,并不是我现在最牵挂的,迟早要和他硬碰硬,躲也躲不过,我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
而我最担心的两个人,却一直没来看过我。
刘媛媛和焦阳,你们现在各自在干些什么呢?
11月10日星期二
已有好几天没看见刘媛媛了,我借口难耐伤痛,下午向画室老师请了假。
我去了女生寝室,刘媛媛和方静都不在,我掉头往图书馆走去,她俩肯定在那儿。
在学校,挂彩就等于将军胸口挂勋章一样,是值得炫耀的事。我昂首阔步,有同学路过,总能听见他们的小声议论,让我的自信心像夏天里打足气的自行车胎,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经过这条小道,两旁的小树林白天也让我感受到了阴森,这里就像是天然的犯罪场所,隐蔽、道路复杂、人迹稀少,具备了一切有利于犯罪的条件。
老远,我就瞧见方静站在图书馆门口,我一脑袋的白色,估计她也早就看见我了。
方静一发现我,立马慌慌张张地往图书馆里走,像赶着去做什么急事一样。
这演技也太差了!明显是在做望风的工作。
我脑子一转:难道,刘媛媛背着我在图书馆里做着不能让我看见的勾当吗?
我怒气冲冲地闯进图书馆,当班的老师刚要发作,我立刻对他使了个凶恶的眼神,他顿时选择性失明。有时候,流氓和警察都可以得到特殊通行待遇。
在图书馆里转了一圈,居然没找到刘媛媛,连方静都不见了。
“搞什么飞机!”我怒气冲冲地用手撸了一排书架上的书。
突然之间,我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敬畏地聚焦着我,不约而同地指向图书馆的后门。
我明白他们的意思,知道方静一定给刘媛媛报了信,她们从后门溜走了。
但不管她们从后门怎么绕,都必须经过图书馆门前的这条小道,我只要在那里堵着,就一定能截住她们。
我刚走出去,迎面走来一个大高个。
“焦——”
没等我跟他打招呼,他的拳头就招呼了过来。
我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不及反应,焦阳将近180斤的身体就压了过来,每一拳都下了很重的手。我有点被打蒙了,只是一路后退避让着他。
焦阳打人的时候不会说一句脏话,眼神中闪现着凶残的光。看到他的样子,我心里很害怕,他就像要把新仇旧恨在今天全部都找回来,像要杀了我似的。
“快住手!你们别打了,别打了啊!”刘媛媛和方静从一片小树林里钻了出来,两个女孩拽着焦阳的衣角。
可她们两个哪里拉得住野牛般的焦阳,我已经支持不住了,身上的伤本来就没完全养好,脚下没吃住力,倒在了图书馆前的台阶上。
刘媛媛把身子往我和焦阳中间一横,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别打了!”
焦阳指着我,冷冷地说:“我会为死者讨回公道的。”
他两只眼珠瞪得都快爆出眼眶一样,仿佛要一口吃掉我。
我知道这时去和焦阳解释什么都是徒劳的,我也不跟他多啰唆了。
焦阳一走,刘媛媛也要走了,我连忙站起来,阻止道:
“媛媛,我有话和你单独说。”
“我没话和你说。”刘媛媛只是低着头,无动于衷。
“我做什么了?哪里得罪你了?你也这样,焦阳也这样,难道我是杀人犯吗?”
“邓亚春死了,你知道吗?”方静开口道。
邓亚春?
邓亚萍、李宇春、陈小春,我倒认识,可这个名字,我今天是头一次听见。
“她死了关我什么事?”我问道。
“学校里的传言难道你没听说吗?”刘媛媛追问道。
“什么传闻?我真的不清楚。”我被她问得越来越找不到北了。
“大家都在传,是你杀了邓亚春。”方静低沉地说。
那天在教导处被警察盘问之后,我就因为和蓝天他们打架住进了医院,没想到才这么几天工夫,谣言已经满天飞了。
“我算是看穿你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刘媛媛说。
她对我的态度就像在对待一个犯人一样,我什么都没做,她却对我痛恨到极点了。
“媛媛,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就想知道你信不信我?”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清楚,我索性单刀直入。
刘媛媛轻轻蠕动着嘴唇,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说话时,方静抢先插了一句:“舍监的证词,你手受伤的事实,全部都能成立,你要怎么解释?”
这女人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说的话十分气人,居然还押韵。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一天没被判刑,我就是清白的。老子还是处男,怎么做强奸犯?你倒给我说说看。”
我有点气昏了头,话一说出口,我就开始后悔。
“谁知道你是不是,哦?媛媛。”方静把双手绞在胸前,边说还用手肘碰了碰刘媛媛,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刘媛媛为避免这个情色话题的继续,对我说道:“你还是先走吧!我现在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想想,可以吗?”
我承认听完这句话,认为这是一句搪塞的借口。如果坚信我,又何必需要时间来证明呢?
我强迫自己的脖子做出点头的运动。
在我逼问之下,刘媛媛要我给她三天时间,说届时她会想明白,告诉我结果。
“你还要想什么啊?”方静瞪大眼睛质问着刘媛媛,好像她做了个天大的错误决定。
刘媛媛正视着我,坚定地说:“我已经决定了。”
这时,我才想起汴羽田和我提过刘媛媛怪异的性格,她是信念坚定的人,不会要三天去考虑一件事。她好像在打定主意要做什么事似的,可却又不肯告诉任何人。
她到底要干什么?异常复杂还是困难重重?要做出牺牲抑或是危机四伏?
作为当事人的我,就像当初无条件地为她打架,现今只能无条件地去相信,无条件地去等待这三天。
有一个校花的女朋友,可能就会比普通学生多出许多必须直面的困难,除了课堂上,大学生活无时无刻不在教育着我。
一个男人,只有热爱女人,才会热爱生活。爱生活,爱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