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午夜,酒馆的老板无可奈何地坐在门口发呆。
沈欢冲进去,亮子的哥们已经走干净了,肮脏的路边店满地狼藉,地上煮花生皮足足两寸厚。亮子怀里抱着啤酒瓶子坐在门口的桌子前,显得异常孤独。
“亮子,回家了。”沈欢从背后搂住谷小亮的肩膀,在如此冷清的街头,见到如此落寞的情景,让她的心头充满酸涩。
亮子缓缓地抬头,看见沈欢,一把将她的胳膊攥住,大声招呼老板:“再上两瓶啤酒——”
老板回头看了一眼,走过来,从亮子的椅子底下拿过一瓶已经打开的啤酒自己喝了起来。
“明儿再喝吧,回家了。”沈欢拍打亮子的肩膀。
“你甭管了。”亮子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自己拿了两瓶啤酒回来,拿牙咬开瓶盖,倒满了面前的杯子。
老板又回头看了一眼,顺手拿起门口的一个铅笔头往一张小纸片上画了两笔。沈欢凑过去看,小纸片上已经划满了“正”字,粗算下来,亮子和他的几个哥们已经喝了不下四十瓶啤酒。
沈欢叹了口气,在亮子对面坐下来,把亮子倒满的那杯啤酒一口气喝干了。“满上。”她指着杯子对亮子说。
沉默的时候,沈欢的耳边忽然传来两个男人异常热烈的争论声,其中的一个语气平和,另一个明显情绪激昂。
平和的那个说:“你说,中国的社会问题究竟怎么解决?八亿农民啊,西北部分地区的老百姓据说一个家庭全年的总收入也就几百块钱,刚够咱们喝几顿酒。”
激昂的那个把酒杯咚地撂在桌子上,“怎么解决,你说怎么解决?”
“要我说,最根本的还是加快西部大开发的进程,政策上多给些优惠,政府引导农民致富……”
“引导?怎么引导?我跟你这么说吧,我早就看透了,到什么时候,吃不上饭的肯定都是老百姓,你说有些贫困地区的县长他喝什么酒?我告诉你说,肯定不是茅台就是五粮液,高兴了没准还开瓶‘人头马面’。你说他喝这种酒的钱是从哪来的?你说这样的人还不该枪毙!”
平和的那个说:“你这个人就是太偏激,什么事都得往好的方面想,人活着都挺不易的,你得宽容点。就说我吧,40多岁,下岗了,又没什么本事,你说我难不难?肯定难啊,谁遇上这种事谁都难。问题是咱不能就这么屈服,我自己做点小买卖,挣钱养活老婆孩子,我觉着特快乐。我孩子学习好,老婆又贤惠,所以我特别知足、快乐!非常快乐……”
“哎,不说这些了,我想起来就难受,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最近我常在想,你说我这样的一个人怎么才能为国家做点贡献,我觉着打击盗版也是咱们国家的当务之急,你说人家冯小刚花那么多钱拍个电影容易吗?说盗就让人给盗了,这能说得过去?”
“你怎么净想那些不着边儿的事儿?悲观!你就是太悲观!你想想2008,这说话就到了,全世界可都盯着咱们中国呢。哎,我跟你说,奥运会之前你可得先把英语学会了,要不然人家外国人都来了你这语言不通根本没法跟人家交流……”
“交流?我跟他们有什么好交流的?”
“你说有什么好交流的?你是东道主知道吗?到时候人家外国人来了你得给人家介绍,故宫、长城、颐和园,这些地方用英语你都知道怎么说吗?我问你呢,听见没有?”
“我就知道OK……”
沈欢在一边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忍不住转身去看,让她吃惊的是,酒馆的角落里那张桌子旁分明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那,低着头。她悄悄走过去,想看清那个人的模样,没想到那个中年人猛地抬起头来,瞪着通红的眼睛怒视着她:“干吗干吗干吗!你说你一个女同志,大半夜的不好好跟家待着,你喝什么酒啊?这社会怎么变成这样了,酒吧里那帮女的,动不动就跟男的亲嘴,动不动就让男的请客,不像话!”忽然,他又换了一种语气,换了一副表情对沈欢说:“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喝多了。”接着,他又低下头,侧脸对着一边的空气开导“那位”:“现在这社会就这样,你要是动不动就看不惯,动不动就生气,那你就真没法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