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一生喜欢种花栽草,搬进丰盛胡同后,他所做的头一件事是托朋友到西郊的山野里移植了两棵柿子树,在甬道两边各栽一棵。大姆指般大小的幼苗,在主人的用心伺候下,不到十年功夫便长成碗口大小的柿树了。春花秋实,红红的大柿子被著名画家于非闇写入他的工笔画中,成为大师的代表作之一,被美术馆收藏。夫人胡絜青为她的画室取名"双柿斋",称小院为"丹柿小院"。老舍去世后,日本作家水上勉以两棵柿树作为篇名连续写了《蟋蟀葫芦和柿子》、《北京的柿子》、《柿子的话》三篇怀念的文章,柿子成了这座故宅的标志。
北屋的正房三间中,有两间用作客厅。书橱、古玩格、条案、大圆桌、靠背椅等家具都是老舍的心头之爱,每天他都把这些家具擦拭一遍。老舍母亲穷得硬朗、穷得像模像样的个性对他影响极大。屋里桌面上很少摆放陈设,但花瓶和果盘从没有歇息过,花瓶里时时都插着新鲜的花朵,果盘里无一刻不躺满壮实的果子。在客厅里,和鲜花、水果一起被时常更换的东西,就是墙上十幅左右的中国画。老舍曾向齐白石以四句诗求画,被印成邮票的《蛙声十里出清泉》便是两组中一组里的一幅,齐白石的这两组四幅画,也成为"舍老太公"钓来源源访客的大诱饵。
五
在丰盛胡同居住时,老舍常常带着小孩子们去中山公园,到了那里,老舍组织他们排好队,向开放着的花脱帽鞠躬。老舍这么做,应该不光因为满族人在自己的黑水白山老家,把山、石、树奉作神灵,或是想要在孩子们身上复活古时的拜物教。
老舍小的时候,不识字的母亲靠给人洗衣服、做针线活儿和帮佣来养活老舍。老舍除了有几个扣泥饽饽的小模子和涂了红颜色的羊拐之外,最喜欢的玩意儿就是夏日里,由老槐树上吐丝而下的"吊死鬼"(槐虫)。这些不用花钱就能得到的好东西,使老舍对自然万物有了不能舍弃的情谊。
这些天地自然生成的事物,给老舍廉价但真诚的同情,待他懂事、成年之后,他理所当然会给它们热切的回报。只是,他每次对儿童世界的向往和追随,都更像是为自己已经霉烂的童年再洒上一捧祭奠的黄土。而那个不甘于在老舍灵魂深处死去的孩子,仍然不时反复尖叫着刺破他成年后的耳膜,直到把他的汗、泪甚至是血吵嚷出来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