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守并不甚严格,城门大敞着,也没有士兵,只是左右各摆着两个铁匠铺子,桌子上散乱放着各式的兵器。
壮年的铁匠浑身焦黑,汗水流得犹如下雨,正在火炉前铿锵有声的打铁,打铁和这沙漠般坚实而又枯燥。
见有来人,铁匠似是不在意的瞥过,又埋头下去专心干活。
三人在偏僻角落里找了个散乱破落的客栈落脚,客栈小的出奇,陆久抱怨:“这基桑也算是个兵要重镇,每年只说收入的金银就不知有多少,怎么城内能破成这样?”
“短短十年,黄沙中能建出如此规模的城池,这里没有专门设立的督察部门,各家自为己业,破败也是难免。”楚陌虽这样说,但他也派人暗中调查基桑多年,知道基桑城必定有更大的势力背景,始终未能真正有所头绪。
云朝拿头上插的翠玉鸣鸟的首饰换了件男人的衣衫换上,又取了清水来洗去胭脂水粉,打扮后倒像是个英俊的小生了。
楚陌瞧着她素颜的模样,觉得比浓妆艳抹时来的清素可爱。可嘴上不愿意饶她,在椅座上斜斜倚着看她,调笑道:“好端端的女子,偏要去办成个男人,搞得阴不阴,阳不阳,算什么样子。”
“这天底下也有你这样胡搅蛮缠的人,这基桑城中皆是打铁炼器的,哪个不是被风沙铁屑蒙得满脸灰飞,我要是还穿成个女人的模样出去,明摆着招人来抓我们?”
“这么说,王妃也是为了本王着想。”
整个清晨,基桑城内都静悄悄的。
从窗口望出去,乌茫茫的沙尘中持着铁器走着的彪形大汉仿佛是行尸走肉,连着头发胡须上积累的都是沙砾。
待到翌日午后,吃过几个干巴巴的馒头作干粮,引得楚陌一阵牢骚。
忽听得街上喧嚣如同未央街市般,还以为是追兵前来搜查。
云朝禁不住渗出冷汗,闪身到窗边,中指拨开木质窗口,从细缝中往街道上用余光细窥。
见基桑城中的人皆是穿金带银,往城池中央而去,一时间竟是擦肩磨踵,万人空巷。
云朝朝楚陌摇摇头,示意他并非追兵。
就听楚陌对陆久道:“叫店家送盆热水上来。”
不过一二刻,就有店小二敲门送水上来。仍旧是黑黢黢的样子,动作倒也麻利爽快:“二位官人可是从城外来的,基桑城中沙尘大,怕是不大习惯?”
只听楚陌答:“正是呢,与小弟是家住在沙洲旁渠水镇的人家,做些耕种布织的买卖行业,无奈家中老父要这基桑城中的犁具,给了我们兄弟二人个把钱两,可如今的铁器,哪里还是二三年前的价。”
小二哈腰回道:“哟,二位是南楚人家的公子,不过公子何不去城中池试试运气?”
“我二人不曾在这基桑城内久住,对这里的节气也不大了解。正要问你,赶集似的出了什么事呢?”
“哎哟,二位爷可不知道呢,城中但凡有姑娘要出嫁,便去城中池鸣鼓,城中未婚的健壮男子都可前去,今天去敲鼓的姑娘,乃是这基桑城主。”
楚陌饶有兴趣的问:“既是如此,小哥怎么不去?”
店小二嘿嘿傻笑:“实不相瞒,家中娘子管的紧,任凭是天上仙女娘娘下凡,也不能再去啊。不过,二位小爷何不去试试,若是有这样的缘分,就不止得几把犁具了,这城中所铸,哪个不能有?”
云朝听闻这样的话忍不住吃惊,像基桑这样的武器库,但凡落在哪个国家的手里都可随意引起腥风血雨。“敢问小哥,基桑基城中的姑娘是怎么挑选夫婿的?难道是凭诗词歌赋之类。”
“不不不,城中都是打铁的莽夫,连学堂都没上过,哪懂这些个舞文弄墨的饶舌玩意,当然是怎么爽快怎么来,姑娘看对了眼便是,别的都不论。”
到了午后戊时,楚陌与云朝便往城中池去。
那城中池竟像是穷极基桑城中财力所铸,四面高墙少说也有有七八米,围成如同教练场宏伟的巨大场地。
墙上贴的清一色都是散金的琉璃瓦块,三角形汉白玉拼接地砖,精巧别致,沙漠中阳光灿烂。
照得城中池闪亮犹如碧光下波光浮动的林间水池,这是四国大陆无论何处都不曾有过的。
城中池中早已聚集数不清的人,中央支起麻制的遮阳大敞布,上面织绘的是巨大的长刀方戟式的红色图腾。
好在二人都是习武之人,六识聪明,故而从远处瞧见下面坐着一位身姿姣好的女人。
穿得十分露骨,满身凌罗绸缎薄纱样式,上面挂着轻巧的金色铃铛。
发饰不用玉银,皆用金制树叶装饰,脸上掩着缀满金片的纱络,叫人看不出容颜,但只瞧着那粉白的肌肤便知道纱络后是怎样娇好的容颜。
各人正四处打量,倏的鼓声大作,自四面八方奔腾澎湃,振聋发聩,实在不知道是从哪方传来。
云朝捂起耳朵,透过到处流窜的金色阳光细细寻找,原来高墙之上早布下五步一个大鼓。
身材强壮的大汉赤着胳膊咚咚击鼓,边齐声呐喊,齐整的程度竟是四国军队都不曾有过。
鼓声渐变急促,只猛击三下顿停,人群如约好般纵声呐喊:“恭请城主。”足有万倾之数的城池安静的如同子夜时的田野,连衣角摩擦的窸窣声也不曾听闻。
棚下女子懒懒站起身来,满场里都听得那清脆的金铃碰撞的回音挥来荡去。
她朝自己周围的人堆散漫的扫过,接着又扫过一圈,细软的身段被透纱的布料勾勒的酥软入骨,直叫下面大老爷们把心吊在了嗓子眼上。
女子对着云朝他们这个方向望过来,纱罗遮掩面孔瞧不见神情,周围的人皆紧张的啧啧砸吧起嘴来。
楚陌用扇子轻扣云朝的肩膀,笑眯眯说道:“你说,这手握基桑城重权的美人,是会看上我呢还是,呵呵,兄弟你呢?”
“怪不得说男人都是一个胎里落下的,眉开眼笑的模样!怎的看见美人就移不开眼?”
“这天下最美的人儿不就在我身旁呢,怎么舍得,为别人移开眼?”
两人正在说话,台上的女子忽而秋波瞥来。
她抽起椅子上铺着的金粉色纱络,挽在从城墙高处延伸过来的七色彩带上,右脚在毛毯上蹬,确是如同九天仙女般临空飞跃,朝云朝和楚陌的方向披织挂彩而来。
叮铃声响中,又从袖中翻飞出长纱络,缠上云朝的腰肢,转眼往城楼上携带而去,没了踪影。
“呀,城主好俊的功夫啊,飞起来可不像仙女下了凡尘,不知是谁家的儿郎这般好的福气?”
“我刚才瞧见了,那儿郎长得细皮嫩肉,和娘们似的,估计连打铁的锤子都拿不起来,城主可不是看走了眼,掳错了。”
“呦,小哥可不敢瞎说,城主是怎样的人哪,别叫有心人听去。”
楚陌似在抵扇想着什么,旁边的陆久问道:“爷,虞姑娘走了,我们可乘机回颍阳,前几日已经悄悄放出去,爷手下的墨骑军近日就可到达。”
“诶。这么有趣的人,就把她丢了?”
“爷,陆久可是越来越看不懂爷了,虞姑娘与我们非亲非故,并不知根底,前几日爷派奴才去查虞姑娘的底子,也没有查到。她性子又和别的姑娘不同,奇怪的很,若留在身边日子长久,未免要出纰漏的。”陆久跟了主子多年,谨慎防范早欠入本性。
“总觉得,自己兜里的东西不能被抢。”
“我说是谁呢?锦瑟为人是听风阁里除了繁锦最最古板老实的,哪里会做出这般满大街找男人的荒唐事情来。可不是你这混蛋小妮子,平白戴着她的基桑城主的名头。”
莹烛摘了面纱摇曳着转身,只咯咯抽笑个不停:“主子还说?自己可不是把众人丢在未央城里,自己跟着男人跑了。好歹也和阁里支应声,那满未央城的通告贴着,小姐素也知道繁雨的性子,醉纱楼可还有安生的地界?”
云朝牵莹烛的手坐到长椅环凳上:“那日事出紧急,一时间不能传出消息,让你们忧心了。”
“主子也是,虽说沈公子的事情也是正经事,可好歹杀人的事就吩咐阁里的人去做,实在不放心,就让繁锦去做,何苦非得亲力亲为。”
“当日他施恩所救乃是我,怎好意思让被人去做?”
“那告示上说主子手上还受伤了?可严重,好了没?”说罢便执起云朝的手来看。
云朝忙推脱了她的手赔笑:“没事没事。这许多时日了,也不是什么皮外伤,哪能没好的?”
“回头上阁里找药公寻些治疤痕的霜药,主子近日可是跟着南楚国中信王殿下?”
云朝略有犹豫回答:“正是。”
“如今四国里这样憋闷的局势,还是不要走的太近。主子可知,不过中信王来这未央城的这几天,未央宫中碧钰阁就丢了东西,第二天彭袭城被杀,官府前来搜查却在他府上找到了那东西,彭府全员已在前六日被流放到楚与逐鹿边界去了。
主子,你不觉得沈公子和你,都被算在步步棋中。前几日风卜所言,已知中信王他日当是翻云覆雨之人,若有助益自然是好,万一……主子不如以此为契,乘早脱身。”
云朝敛下眉眼,“我知,不过我去荥阳也有些事要打探。”
“那我从听风阁派人暗中跟着,如若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云朝笑着回道:“莹烛大阁主还当我是个孩子,整日整夜派人盯着,不如先去颍阳城各处安插下人马,以后也便意行事。”
“主子只有十六,可不还是个孩子?”莹烛不甘心的劝诫。
“未央城醉纱楼旁三百步孙家的媳妇十六岁就有两个奶娃娃了。”
莹烛搡了臂肘子去推,“呦呦呦,我竟不知原来主子是要嫁人了?”
“就属你贫嘴贫舌的,看我不找着机会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