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我肯定见过,不只是上次她们来团里表演,在此之前我就见过,一定见过!我很坚定这认知,虽然并没有任何依据。
快要新兵考核了,除了韧带,我所有科目都是优秀新兵的水准。我有写东西的习惯,在随笔的书页里加了一些小痕迹,在确定班长的确翻看过那些文章之后,“偷偷”写了一篇对他的赞歌,果然跟他的关系渐渐变得要好起来。
考核前一周,为了保存体力,我们的训练量减少很多,分批集训半个月了,反正能过的基本上都能过了,不能过的那几个,估计怎么也过不了了。这日的训练科目是应急棍,遥想初训这个科目的时候,训练节奏太快,我们的身体协调性都很差,动作常常是新学一个忘记前一个,整个带兵团队都很焦躁。班长是个粗人,不懂得“科学教学”,我们每个人都被抡了不知道多少次。当然这种事情是不允许往外说的。总归都学出来了,我们学习的这种打杀技能,除非天生的武学奇才,常人总是要摔打多了才能融会贯通吧,现在这种水平,考核打的好看也就行了。况且下连后重新编制,这里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别人家的兵”,班长不再紧逼。他总说他当新兵的时候常常体验想死不能的经历,因而对我们并不敢太过严厉,只要我们自知“自在不成材成才不自在”的道理。后来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现在想想,那几天的训练,就像高考前一周的放纵,有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快感,着实是幸福。为了方便与我们能有更多聊天的机会,班长采取轮流制,排头到排尾依序上场,打完整套再换下一个,其他人坐着休息聊天。这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休闲时光。
“下连后要去卫生队咯!”班长拍了拍王朝的肩膀,带着羡慕和祝福。王朝喜不自禁,我们也都很为他高兴,尤其是我,这三个月的相处,让我跟他培养了很多默契,似乎有些话只有我们两个人能懂,也只能我们两个人说,比如理想、未来、规划。
“班长班长,那我们呢?”那个十八岁的小孩子迫不及待的问着。我很喜欢他,因为他的眼睛里,有我曾经的单纯。他很不懂人情世故,但是他很好学也很听话,很多时候,甚至很有些崇拜我的意味。借着懂一点察言观色的本领,我每每也常依靠自己的活络照顾他,帮他解过很多围。即使现在,那个曾一起摸爬滚打的十个人中,我与他联系的次数也是最多的。同样的,班长也很喜欢他,因为他的性格像极了《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
“你们啊,谁知道呢。”班长若有所思的回答着,谁也不知道他想要留下的是谁。照例,每一个带新兵的班长都可以从自己班里挑一个中意的,下连后继续带着。谁都知道他会挑我,因为我是班里唯一获得“优秀新兵”证书的人,但他总要傲娇一下,跟其他人挨个表达过会选他们,唯独没有我。“你们想来我的班么?”他问话的时候看看我们,脸上还有些稚气未脱的模样,想想初见他时,明显消瘦了很多。
“当然啊!”我们不约而同的表示了愿意。
“假话就别说了,还是都说说你们想去哪些单位吧。”他并没有煽情的意思,却带动了离别的气氛,我们都知道,这几个人,很快就不能再像这般聚集了。
“班长我想去汽车连学开车。”小孩子欢快的笑着。
“那你就要留队了啊,不承诺留够二期的话不给进汽车连的。而且还要有关系才行,班长可没有能帮你进去的关系,你自己有么?”小孩子听罢摇了摇头,一脸失落。
“别灰心,你才18岁,留过三期士官也才30岁,有的是机会。”班副插了一嘴,补充着另一种可能。
“亓一然你呢?”班副总是很能了解班长的心思,帮他问他想问的,说他想说的。
“我想去军乐队。”我想起在师部彩排时,军乐队的老兵们给我的建议。他们早就预言了我会接受这种问话,也给了我正确答案--斩钉截铁的说出要去军乐队的想法就好,不然一定会被扣下来。
班长笑了笑:“你有关系么?”我摇了摇头。“你有钱么?”我想起那姑娘,想起我的愿望,满眼期待的回答“要多少?”。班长仍旧笑了笑:“先看你有没有关系。”又回到原点,还是得有关系才可以。我细细想了想,答案很明显,没有。
“老老实实在基层待着吧,那里个个都是关系兵,你以为女兵这么好接触啊?”他又想起姚萍了吧,一脸的春意。
那天晚饭过后,我被副连长叫去出公差,不过就是些简单的文档处理。可能是我的效率太高了吧,交差的时候副连长像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准备好,粗略审视了一下仍旧叫我等他。少时,他问我有没有新兵连时留下什么影像资料,我记得拉练的时候班长帮我们一一拍照过,而且用的是数码相机而已。这并不构成出卖班长玩手机的条件,于是想了想,说有。他叫我去找出来,很明显,班长仍然很忌讳,叫我回报说没存下来。我去报到时,看到王朝和那个小孩子居然也在。
“没有就没有吧,连队应该也能找得到,你等一下,我要对你做个专访。”这让我很是惊讶,专访这种事放在我身上,不太能对上号吧。我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你新兵连的表现可不是简单的抢眼就能概括,不管是军事素质还是文娱建设,都是团里独一无二的人物新兵,这个大家有目共睹的。”他的话不无道理,那些在我看来很信手拈来的技能,在部队的确算得上两把刷子。因为这里的世界就这么大,人就只有这么多。
专访很莫名其妙,按照副连长的指示,我上报纸的时候,应该算得上是个“神兵”的表现了,高尚的似乎不食人间烟火一般。那肯定不是我,但是好像以后就是我了。王朝和那孩子,用来做托,佐证我的传奇。
终于还是到了这个话题“你为什么来参军。”
“想要沪江市户口,和退伍补贴。”按照军乐队老兵的预言,我坚决推翻了自己的“高尚”。
“不是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么?”副连长对我的诚实很是诧异。
我如实表达了自己只是想过过“军官瘾”的初衷,以及初衷破灭后对于拉韧带的心理阴影,我想,如果这是对于去乐队之前的“诱导”访问,我的种种表达,足以显示出我的意愿了。副连长专访后,虽然似是有些失望,却仍旧表示了对我的看好。
回班后,他们开始盛传,我下连后可能要去当文书。又是这种无聊的传言,当事人都没有收到消息,你们又从何得知。
我真的去了军乐队,这里更像是牢笼,一扇紧闭的大铁门前,有两座面目狰狞的石狮子。门上一副对联:“好是好体能每天不用搞,坏也坏常人一年变无赖”,横批“闲人免进”。
有人指引着,轻松推开乐队大门。好家伙,乌烟瘴气。几个五颜六色头发的男人光着膀子划拳喝酒,另一边有人随地大小便,好大的烟雾,连我这个老烟鬼都呛得难受。躺在上铺的有人在对着墙上的大尺度女人照片做着不堪入目的动作。没见到女兵。
里面好像还有一扇门,隐约能听到女人的声音,像是地狱里的哀嚎和狞笑。彩排时见到的那几个乐队老兵呢?一个也没见,男的女的都没出现。等等,这几个妖怪一样的人,好像有些那几个人的神韵,看不清,但很像!我走近一些,越近越模糊,越模糊越像!
“你就是亓一然?那个唱歌的?”有个人在问我,他是谁?有点印象,想不起来。什么味道?好刺鼻!这是哪里!这不是军乐队!
“汤慈!”我大叫着这两个字,像是个人名?我不知道,我感觉他能救我,逃离这里!
起床号响了,是个梦啊。还好只是个梦,我记得那帮人,他们不是这个样子,他们很有素质,他们是文艺兵。
班长示意我帮其他战友打背囊,要下连了,果然还是留我在他班里了。与他们一一告别,其实无非就是隔壁班或是楼上楼下而已,整的跟生离死别是的。后来我才知道,自此也就跟生离死别差不多了,咫尺天涯,就像现在我跟黎明一样。
新来了几个人,有老兵和新兵。我默默的帮着他们整理床铺。新兵三个月的磨练,我变得话少效率高,这都是被搞出来的,但是这样的自己,我很欣赏,却不太喜欢。
“你就是那个B**J吧?”那几个新来的老兵果然还是第一句先问的这句话。相比于其他两个同年兵,我明显更受待见一些,用他们的话说,这么抢眼还能这么淡定,是个好苗子。加上我的军事素质已经可以拿来跟很多老兵相提并论,我因此常常被他们带着一起去倒垃圾,在那里,我可以躲着抽烟,他们放哨,也因此很快认识了连队的几个老兵。他们像是都很乐意跟我打交道,因为我很会做事而且话不多。
一次倒垃圾的时候,我问了那个带着我的老兵,我有没有可能去军乐队。他的回答很干脆,还是那个话题:“你有关系就可以。”按照他的说法,只要师部肯来要人,就没问题了。很明显我问错了人,很多事情他知道的还没有我得多,毕竟军乐队这种乐土,对于基层连队而言,是个传说中的天堂,靠着只字片语的传说堆砌出来的看法,能有多少实用性。要知道,军乐队那几个老兵给我支招的缘由,就是乐队要人而团参谋长不放才导致了乐队某老兵“三进三出军乐队”的悲剧。
我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但是我知道,我要进军乐队,也一定可以进去!这感觉很强烈,可我绝不能说出来。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当你非常想要什么东西并且觉得自己可以达成目的的时候,千万不能说出来,一说,就破了。
我要去军乐队,我一定可以进去!
下连后的操课训练,节奏不再那么紧张,可是体能训练却似乎加倍起来。新兵连班副常说的“卡表在手浑身发抖,卡表一按浑身打颤”的噩梦,下连第一天就体验到了。一整节体能课训练,一直在冲刺,四百米冲到有人吐了,就改两百米,两百米也有人吐了,改冲一百米。到你那组的时候,你听到卡表开始计时的声音就要全力以赴冲出去,刚冲完一次才缓了一分钟,就又发现自己那组站上了起跑线。排长只负责喊“下一组准备”,或者是“刚刚那一组谁谁谁开始没合格”,然后就是按下卡表的动作。四百米的时候还好,有些节奏和策略可以利用,到了谁都冲不进及格,甚至有人开始反胃了,我们才得以集体休整两分钟,多么奢侈的两分钟。你这边呼吸还没缓和下来,排长就指示改冲两百米。新兵跑不动,老兵带着跑,新兵不合格,老兵也被搞。我也是老兵们抢着要带的其中一个。班长们由连长带着特训,为下个月的比武做准备。我有诗和故事,我要闲情逸致,不要这种整天都是四肢发达的日子。我,要去军乐队!
按照那几个乐队老兵的说法,一般下连前一周到下连后两周,能来的基本上就到齐了,不能来的话也就不用指望了。我估测了一下,像我这种一没关系二没关系三没关系的人,可以期盼的期限只有一周,下连后的一周。若是一周后还没人来接,我应该就不用再做白日梦了。然而即使一周内有人来接我,在此之前的时间我仍然要拼命训练。说不准的未来并不能成为我偷懒的有力依据,即使那一天真的会来,也不能表现出来,不然梦一定会破。所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大抵缘此。
我数着时间一天天逼近,“过了星期三翻过一座山,过完星期五还有一上午”。已经周日了,不仅没有半点我要去军乐队的迹象,本来计划来打电话报平安的周日上午,居然还要加班练习“防暴队形”。虽然这种大规模练习是个可以打酱油的“美差事”,我也并不能完全融入其中其乐融融--这是我最后的期限了。每个人似乎忘记了加班的烦闷而欢快享受这种不用动作定型、不用太过伤神的训练,事已至此,随缘吧,能偶尔像这样玩闹着训练,也该觉得还是有幸福可言的了。
中午吃过饭回班,新兵连排长和现排长怎么都坐在我们班里?见到我进门,新兵连排长开了口:“亓一然,收拾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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