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来得很快，可他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了水火不融的地步，看着在周围围观的村民，心中涌出无限的悲凉，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之后怒道：“都散了吧，还丢人丢得不够么？都回去吧，再贵的书我想我卖了我的棺材后都能赔上的。”
李伯安惊声道：“父亲，万万不可，明天三儿就去拜访顺哥儿的先生，要是他同意的话，三儿就拿望江楼换他借给顺哥儿的书吧。”
李德大声说道：“他都偷到自己的家里来了，你们还要护着他，就我看来，他早该浸猪笼沉河里去了。”
李京怒道：“你想让我死，是不是？你既然不把我当成你的弟弟，我也不会把你当成我的哥哥，今天我们就把所有的事情弄清楚明白。”
“我会把你当成我的弟弟？你以为你是谁啊？就你这样子，走过我家门口我都觉得臭。”李德笑道。
“老大，老大媳妇，这是你们教的？你们真给我教出了一个好孙子啊！”老爷子面色铁色道。
李伯仁惊恐道：“不是，孩儿……孩儿怎么会教他说这种话呢，等些事了了，孩儿一定会从严管教他。”
老爷子看向陆李氏，沉声问道：“是你教的？”
陆氏脸色一片通红，说道：“不……不是，可京哥儿也太不像话了，他还这么小就学会偷东西了，我们这也是为了他好。”
“为了我们家的小鱼好？那可多得谢谢了，只是以后老宅有什么事也请别叫我们二房了，我们二房的人都臭。”李京的母亲说道。
李京说道：“爷爷，我一直敬你重你，当初家里没钱，说要送实哥儿去开蒙，然后分家，虽然只分给我家五亩水田，但我也从也没说过什么不好的话，今天事情到了这一步，我知道爷爷是伤心的，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任我们再怎么伤心，事情它还是发生了的，所以孙儿就在这里请爷爷作主，孙儿的书房是不是要搜，得什么人进去搜？”
老爷子惊诧的看着李京，只觉得这个孙子的话说得很是稳重，自己之前是不是看走眼了？向李伯仁问道：“老大，你说吧。”
李伯仁沉吟半响，说道：“书是顺哥儿从他先生那里借来的，里面已作好了注，外面市面上实在找不出一样的，而且呢，顺哥儿的先生是起了惜才之心才借的书，我们总不能对不起他的好意吧？所以孩儿想，还是进京哥儿的家间看看吧。”
李伯安脸上全是失望之色，大哥这是怎么了，他可是将来要做一家之主的啊，怎么就能轻易就下了这个决定呢，听得父亲叹了口气，心中一痛，刚要说些什么，就听父亲说道：“那就搜吧。”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片冰冷。
李京说道：“之前我就曾经说过，只要爷爷说能搜，我会二话不说，但我也说过，得请村老，还要在搜之前先检察要进我书房搜书的人，所以还请德哥儿再等片刻，我之前就让人去请村老了，相信很快就会到的。”
李伯仁微笑道：“都是自己家的事，请几个外人来看我们家笑话么？小五，你就听话吧，我让伯父和你德哥儿进去看看。”
李德怒道：“就你家这破房子，要是没这事，你八抬大桥抬我都不来呢，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老爷子面色愈冷，说道：“顺哥儿，你是老李家孙字辈的老大，书你是你丢的，你说说吧，你也是十五岁的人了，得有自己的想法了。”
李顺正色说道：“要是别的书，孙儿再找些钱买了就是了，只是……只是先生的书外面实在是买不到的。”
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等村老，既然分家了就要分个干净。”
正在此时，听得一个小小的声音说道：“昨天……昨天我从桌子下面检到了一本书，都湿了，脏脏的，我就拿到火边烤，可……可后来让火烧了。”
众人听得大吃一惊，循声望去，却见说话之人是四房的李过，四婶脸色通红道：“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家里不是有很多书吗，你怎么去拿别人的书了。”
李过比小平还要小上几个月，才刚刚满了三岁，委屈哭道：“我没偷别人家的书，我没偷别人家的书，我是在桌子下检的，都湿了，还脏脏的，我以为是没人要的那种，我只想烤干了拿去和六哥玩。”
老爷子怒道：“这下清楚了，都清楚了没有，听清楚了就都滚吧，以后没事就别来二房了，二房穷，实在穷，来二房会有辱你们读书人的身份。”
他实在是伤透了心，他原本看好的大房啊，不是要给其它房做榜样的么？怎么就成了这样子了？
李伯仁微笑道：“京哥儿，大伯父都是为了你好，都是为了我们李家好，以后你想读什么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来问问大伯父。”
李京却沉声说道：“孩童之言多有失真之处，俗话说钟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既然村老来了，那就请村老主持搜我的书房吧。”
李伯仁只觉得胸中怒意翻腾，怒道：“你说什么？你还想怎么着？小小孩童竟然不听大人的话，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李京怒道：“我成什么样子都不重要，因为我之前从没吃过大伯父家里的一口饭，之后自然也不会吃，我吃的都是我自己的父亲种出来的粮食。“
李京又平静的向村老说道：”各位村老，李京从来都敬重你们的为人，要是三位爷爷觉得为难，那李京也不会为难了各位爷爷，李京去官府击豉就是了，要是各位爷爷方便的话，就请各位爷爷主持搜李京的书房。”
村里的老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可不是一般孩子能说出来的话啊，只是他说的都是句句在理。
村老黄右山想了想，说道：“福根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可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我相信他的孩子也是个好孩子，但京哥儿说的也是在理，孩童之言多有失真之处，事情既然发生了，还是弄明白些才好，否则以后就更加说不清楚了。”
随他而来的老人都点了点头，事情到了这一步，实在就没有了挽回的可能，听得李伯安说道：“京哥儿的书房里有一些重要的东西，希望各位进去后一定要轻拿轻放。”
一个老人说道：“书是李家大房的人丢的，那李家大房的人就跟着进去吧，要不然我们也不知道要找是什么书。”
黄右山点了点头，带着两个老人走了进去，惊声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书？福根可是一个不识字的人啊，伯仁，你们李家在分家时也分给福根很多书吗？”
李伯仁脸色通红，说道：“没有，二弟不识字，给他书也没什么用，本想待京哥儿长大些认字了才再送给他一些书的。”几个村老点了点头，分家时你家老爷子不在，你身为老李家的老大就该当家作主，你连一本书都不送给福根，那是有失公允了。
三个老把书拿在手中，随手翻了翻，神色大惊，这些书都不是什么真正的书，是有人在纸片上写上字后再合订起来做成书的样子，只是纸片上写的字也太过好看了吧，问道：“这是你们家二房的小孩写的？”
李伯安道：“是京哥儿写的，我的书不多，大多他都借过了，其它还没借的都是一些闲书，京哥儿觉得家中的书太小了，以后不利于平哥儿和过哥儿读书，于是从外面借来书后就记了下来，说是以后给平哥儿和过哥儿用的。”
李伯仁说道：“三弟可说什么胡话，京哥儿去岁才开蒙，只怕连百家姓都没读全呢，怎么可能在一年之中读了这么多书。”
李伯安叹了口气，说道：“从别人家里借书，借太久了终是不好，所以京哥儿才会先记下来，然后有时间的时候再慢慢读，这事他父母都不怎么清楚，二哥和二嫂为人虽然可尊可敬，但他们却都是不识字的人，也只有我和她三婶知道了。”
江南文风鼎盛，村老大都是一些读书识字之人，黄右山年轻之时可是杭州府有名的才子，震惊说道：“京哥儿开蒙一年就能写出这等好字？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光瞧这一笔一划，非得有名师带着才成的。”
李伯安苦笑道：“别说是您了，就算是伯安自己，当时也是大吃一惊，他是伯安一生中见过最聪明的孩子，学什么都快，往往别人只给他开了一个头，他就有走出一条路来。”
书房里的人都是吃惊不已，又听得李伯安说道：“他只听别人说过对子该怎么写，就能写出了让天下人都眼红的对韵来，之后写出的对子，都不知难倒了多少久负盛名的风流才子。”
“难不成望江楼的对子出于他之手？这……这不可能吧？”黄右山惊声问道。
李伯安点了点头，说道：“望江楼能有今天，都是京哥儿的手笔，我和他三婶本是想把望江楼分一半给他，只是任我们怎么说他就是不要，还说他有其它赚钱的路子。年前他三婶去钱塘之时，记起京哥儿实在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就去苏氏布庄给他做了一身，可后来四弟妹问他之时，他却说自己穿的是别人的旧衣服，唉，这孩子看着总是让人心痛。”
几个村老听了直抽冷气，他们可都是读过书的人，也有人去过望江楼，都知道望江楼的对子该有多难，要是李伯安所说的都是真的，福根家的孩子说是神童都不为过。
之后有一人问道：“你说得不对吧？他能从你那里借书，那是因为你是他三叔，但他年纪这么小，又能从别的什么地方借书呢？你也是一个读书人，应该知道向别人借书该有多难。”
李伯安笑道：“他去开蒙之后，就和上河村陆家的孩子成了要好的朋友，陆家的大人也很器重他，陆其华就曾经说过，说只要京哥儿喜欢，他就把家中所有的书送给京哥儿，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以后京哥儿做出了学问，记下来后送给他们家一份就好了。”
众人惊声道：“可是上河村的陆其华？”
李伯安点头说道：“就是其华兄，其华兄很喜欢京哥儿，还说他儿子陆曼青能成为京哥儿要好的朋友，那是他们陆家前辈子修来的福份。”
一个村老说道：“我家就是上河村的，其实上河村，下河村和小河村都是一个村的，只是被小河隔住了才有不同的叫法。”
一个老人笑道：“上河的陆胖子是个妙人，喜欢卖弄学问，但让人为难后也不骂人，从别处得来的好对子也不会说是自己写的，会明说那是他从何处得来的，只是说法就有些好笑了，他会说某日和某相谈甚欢，喝酒作乐时以对子佐酒，当时可把对方对得哑口无言，现在还请各位朋友看看我当时对上的句子。”
一个老人说道：“他家的书可真是不少，置办时可费了不少钱财，前后加起来的话只怕都能买上千亩上好的水田了，看来你家侄儿的学问不小，你之前提过对韵，能给我们看看吗？”
他伯安微笑道：“当然可以，只是这是李家自己的学问，各位叔伯还是不要传要外面去。”
一人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是那样的人吗？”
一人笑道：“瞧你这紧张的样子，看来可真是了不得的物事了。”
李伯安从里边抽出一个册子，说道：“就是这个了，这是京哥儿去开蒙半年后写的，后来又补上了上些，此事因其华兄的儿子而起，书成后我就作主送一份给陆家，当时我和他三婶可都心疼死了，陆家也因此认为欠了京哥儿天大的人情，这才有后面京哥儿随便去他家借书的事情。”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树海，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中天，风高秋月白。牛女二星河左右……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一人一边看一边读，刚读到漫漫朔雪冷渔翁就让人把书合上了，怒道：“怎么就关了？下面的呢？黄兄，让我看看下面的嘛。”
黄右山正色道：“伯安说得不错，这本来就是李家自己的学问，你我都是见不得好句子的人，你刚才也读了些，自然知道这可是给孩子开蒙的圣物，即便是大人，读过这些的话对作诗作词都会有很大的作用，我们真的不能再读下去的。”
黄右山的可是一个大大富户，想了想，然后说道：“五十亩水田，地方任你们李家选，我家小孙子正要开蒙，正好用的着。”
李伯安哭笑不得，说道：“这可是京可儿自己的东西，我也是作不了主的，要不这样吧，各位叔叔伯伯先等着，我出去问问京哥儿。”
几人都点了点头，孩子是一个家族的希望，能用五十亩水田换来开蒙圣物，还真是划算，等李伯安回来时都问道：“怎么样，京哥儿是怎么说的，我们都想要。”
李伯安肉痛道：“京哥儿说了，几位爷爷能来李家是李家的福气，没什么好茶好吃食真是过意不去，既然各位爷爷喜欢家里的对韵，那临走前就抄上一份吧，至于用田地换对韵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再提起了，要不他真不敢送出对韵的。”
“些话当真？”
“这可怎么成呢？你二哥家都穷成这样了，我们怎么能白要京哥儿的东西，些事万万是不成的，田地怎么样你们都得收着，要不我们都没脸用这么好的东西给家里的小辈开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