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沉的丁卫被男人温暖的大手摸醒时,天已萌动着亮了。他借助车厢内昏暗的灯火晃着了一座渴睡的小城。男人的手指异样温柔,就跟抚摩自己的儿子一样。他轻声轻语地对丁卫说,营口站到了,我就要下车。有空跟孟帅来玩好吗?女人脸部线条僵硬锐利,像是戴了一副粗糙滑稽的面具。她塞给丁卫一条食品袋说,里面有草莓、芒果、炸鸡腿、粽子、扑克牌,还有一把玩具手枪,都送给你吧。然后她的唇线弯成一把镰刀,漫不经心地问:“那个穿黄色连衣裙的女孩,是你的女朋友?”
丁卫否认了她的猜测。他说:“我们只是老乡罢了。”他的潜意识里只存在一个女朋友。她伤心的神态不经意间再次打击了他。他暗暗祈祷,那天,她千万别怀孕啊。他甚至想,他们在教堂外的草地上做爱,怎么会怀孕呢?可笑之处便在于此,他似乎把怀孕的可能性和清心寡欲的哥特式教堂微妙地联系到一起。他安慰自己,我并没有自欺欺人。可是他马上又对自己残酷地说,万一她真怀孕了呢?他们做完爱后直起身时,女孩曾惊骇地叫了一声,他只有呆呆地发愣。他听女孩心碎地叨咕,天哪,这两天是排卵期。她本来是喃喃自语,他还是听到了。他当时并未在意,也许他当时过于疲劳,什么都心不在焉。可是,在这座陌生的小城车站,在即将送走孟帅的父亲时,这念头仓皇地打击了他。他有种要哭的欲望。
“那个穿连衣裙的女孩,真的不是你女朋友吗?”男人惊讶地问:“这怎么可能?”
丁卫没有回答。他伸出手,男人也自然地伸出手,互相握了握。他再次对丁卫说:“五一放劳动假时,跟孟帅来玩吧。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丁卫提着女人的皮箱跳下火车。清晨凛冽潮湿的风打在脸上,喘息着洇开去。他再次和男人握了手。这次握手他故意使了点力气。他想通过手的接触传达这样一种信息,他已经把男人当成了一位朋友。他不会把男人和女人的事情告诉孟帅。也就是说,他会像出色的苏联间谍一样,保留属于两个男人之间的秘密。这么想时,他有种被感动的欢乐。另外他很羡慕孟帅有这样的父亲。所以说丁卫突然打定主意,想告诉孟帅父亲一些他自以为很重要的事情。丁卫使用了一个奇怪而突兀的动作:他竟然亲了亲男人的脸。后来他扒住男人的耳朵说:“其实----我爸我妈……”
男人友好地阻止了他。女人等得有点厌倦了,她焦灼地在原地蹦跳,像个跳皮筋的小女孩。男人仓促地笑着说:“代我向你父亲问好吧。他很幸运,有个这么出色的儿子。”他的话客套庸俗,很显然他也有些不耐烦。
所以丁卫什么话都没说。男人再次仓促地摸了下丁卫硕大的头颅,就和女人失踪了。由于男人粗壮而女人消瘦枯干,他们走路时女人仿佛是片轻盈地叶子挂在了男人的肢体上。丁卫本来以为孟帅的父亲会扭过头来摆摆手,可是却没有。说实话他很失望,甚至有点隐约其辞的伤心。他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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