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上班，林董事长就通知全公司高层召开紧急会议，赵梁整理着手中自己连夜赶出来的调查报告，没好气道：“我去，这也不用这么急吧？”
“什么不用这么急？我这个人做事一向这样，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贯彻到底。我们昨天真的是歪打正着，我本来是想去碰碰运气的，这下子挖出真料了，哪里还忍得住……市场哪里有隔夜的，我昨晚就兴奋的睡不着……”老大爷今天一改那日轻松休闲的装扮，西装笔挺的，看上去非常的睿智儒雅。
“我去，不是吧？”赵梁看着他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中默想，他不是已经退休了么？
“怎么样？今天？”老大爷问。
赵梁摸摸鼻子：“还不错！”
老大爷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是看你用那种崇拜的眼神盯着罗拥阳，我就觉得不爽，做企业家，除了玩阴谋，玩诡计，还要懂得点礼义廉耻，不是所有人都是像他这样玩手段的，也有我这样的……”
“你怎么样的?”赵梁突然有点想笑。
有人推门进来，通知会议室的一切已经准备好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会。大约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人才差不多全部到齐。
林董事一人站在讲台上，打开身后的PPT，他清了清嗓子，笑嘻嘻道：“我们开会前先做下热身运动，活络活络下气氛。”
赵梁本来还想站在他身边，必要的时候补充点什么。林董事让他坐到角落里去，赵梁看了看空着的桌椅：“我不能坐那里么？”
林董事微笑道：“那里自然有人要坐。你就辛苦点先站着……”
什么热身运动呢？就是林董事长发号师令，叫下面一群人闭上眼睛，左蹦蹦右跳跳，数到一二三，然后打前面人的背部一下。
赵梁无语的笑了声，真心觉得这热身运动够幼稚，只是现场气氛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有人舒展了下筋骨：“刚才那一拳怎样？有没有五脏六腑受损的感觉？”
另外一人答道：“有啊，刚才不知道被从哪里爬出来的小蚂蚁咬了下……也不知道回去要不要打打消毒针……”
两人互相捶了对方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那边林董事长发言了。可能是个人都会有些虚荣心，也会对自己辛苦所弄的东西寄予厚望，所以赵梁很有信心自己这一夜赶出来的调查报告，能够博得满堂喝彩。
“这个是我昨晚熬夜弄出来的调研报告。关于那个手机的可行性问题，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每一个人，很有市场前景。我昨天和小赵走访了下附近的电器市场，拿回来这样一台玩意儿，传下去给你们大家看看。”
众人接过那台组装的手机，好奇的拿在手上左看右看，纷纷笑了：“这是哪个奇葩人才弄的？”
每个人的话都变成了一句：“我去，这也能组装起来？”
林董事长松了送领带，指了指下面众人传看的手机：“有什么发现没？”
有个人直截了当的说了句：“这要是弄着好玩还可以试试，如果正规公司拿来借鉴，大量涌入市场的话，光是官司的费用我们就吃不消……”
“还有呢？”林董事长一派气定神闲。
“这种思路我们倒是可以借鉴。我们手机壳和键盘可以自己找厂家生产，而电池的话，中国的杂牌电池就性能还不错，而那些程序啊，功能，我们可以去市面上搜刮看看，有没有哪些有价值但是又才刚刚冒尖的小工厂小公司……”说话的是一名很沉稳的中年男性。
赵梁仔细瞅了眼他桌上的签名牌，见上面写着市场总监安觉决。他心里还在疑惑这家公司不是将业务部和营销部合并了么，怎么这会儿又变出个市场总监？难道是统领研发部和业务营销中心两大部门的领导？
“我不同意跟三星和诺基亚对着干。我们毛还没有长齐，就想走捷径飞，这怎么可能？而且人家是国际性的大公司，碾死我们跟碾死只蚂蚁一样的……而且就算变了外壳的颜色，那样子总归看的出来抄袭的吧？我不想我们为了一时的利益，而将自己的名声搞臭……我们做公司，不仅仅是做产品，还是在经营一家品牌，如果我们还想发展其他子行业的话……无论干什么以后都会被人贴上抄袭的骂名，这种得不偿失的事，不值得一试……”说话的是一位不认识的中年男子，有些秃顶，但面向很斯文，鼻梁上戴着一副眼镜。赵梁看了一眼桌上的签名牌，品宣部经理钱院迟。
“什么得不偿失的事，不值得一试？怎么开会也不叫上我一声啊？”罗拥阳推开玻璃门，器宇轩昂的走了进来，见旁边还有座位就直接坐下。
林董事长笑了笑，又让人将手机递给他：“你这不来了么？都发通知了，这满屋子的人总不可能只等你一个人吧？”
罗拥阳也不介意：“那倒也是，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旁边有人跟他复述了一遍，他转过身看了看周围：“是啊，抄袭只能获得短暂的利益，真正长远的利益是用经营品牌的方式去经营一家公司，我们要改一改中国现在这种抄袭猖獗的习性，你以为搞臭的是这个公司的名声么？以后无论是哪家公司，你出现在哪里，人家都知道你在一家不良的公司呆过，搞臭的也是自己的名声。钱院迟说的很对。”
赵梁一见他出现，就不由自主的盯着他，暗中打量着他和林董事。他是个喜欢思考的人，林董事说出那番话，莫非是和罗总之前就有什么过节？或者说罗拥阳确实像林董事说的那样，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但是每次见他说话，为人处世，又觉得并不像公司其他人评价的那样不堪。
“那现在这种四面围困的情况怎么解决呢？你又想立牌坊又想保住贞操，怎么可能？而且这种机会稍纵即逝，你不去触碰，国内自然有其他人去触碰，先下手为强，你是在西方喝洋墨水喝多了吧？”林董事脸色微变，从他的眼神中，赵梁看到满满的愤怒。很可能别人反驳他还能保持君子风度，但是罗拥阳的否定，让他怒火大炙。
赵梁打开矿泉水喝了口，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也有可能是罗拥阳太有气场了。他不出现，林董事还能把控全局，他一出现，整个会议室都鸦雀无声，事事以他马首是瞻。估计是这种氛围让林董事很不爽。
林董事见罗拥阳没有说话，勉强维持面部情绪，继续刚才的讲话：
“据我昨日一整天的走访来看。研发手机这块着实有很大的市场。
首先，市场前景来看。现在占据国内手机市场的都是国际品牌居多，什么三星呀，诺基亚呀之类，国内市场的品质良莠不齐。涌现出许多的杂牌，这些杂牌的消费主力军，以大学生和外出打工的青年为主。这群人换手机的频率很高，喜新厌旧居多，而且专门买那种两三百的低端机，主要用来无聊时听歌或是拍照。这两项功能我们很容易实现。国外品牌主打高端市场，以性能高为主要诉求，我们可以从低端市场入手，专门针对这两项功能进行研发。同时我们可以收购那些有价值的杂牌，去芜存菁，留下有价值的东西。
其次，由于现在话费较贵。我们可以跟移动或是联通公司合作，进行预存话费返还，或是前期进行满多少话费送手机的活动，用这种方式去切开市场。还有一条也可以试试，就是长期跟某家通讯公司合作，只要购买我们的手机，就是用这家通讯公司联网，一举两得，互利双赢，何乐而不为呢？
再次，软件程序的问题。电脑行业一直用的是微软，我昨天观察了下这台手机，它里面的程序简化了很多，虽然是抄袭的，但是只留下了精髓，就是不知道是哪家小公司设计的。我们可以试着找到这家小公司，或者是交给研发部门开发出一种桌面非常简洁的程序。”
孙笑没有说话，只是移动了下自己的身子，低声说了句：“研发部的人就该死！”
林董事长笑了笑，继续说道：“说到这里，我还是要说下，中国的消费者其实很懒惰，那种很复杂的操作程序在我们国内发展不起来，可能也有这个原因。很多年以来我们买衣服都喜欢买搭配好的套装，颜色都恨不能别人搭配好了再买。所以操作简洁易懂也是我们的诉求重点，品宣部的同事可以认真的记下来，将来宣传的时候，这部分功能将要大肆渲染。
再次，营销范畴，也就是可行性问题。跟那天那个冉总说的一样，现在国内五花八门的手机，什么外壳的杂牌手机都有，但是高端手机一直固守自己的经典色系，以稳重色系为主，他们的消费群体定位在有身份有地位的有钱一族身上。那照现在杂牌手机乱流涌动的情况来看，
国内市场他们还有一块没有撬动的地方，就是中低端市场，他们固守经典，那我们就追逐潮流，外壳怎么新颖潮流怎么来，有人喜欢孙悟空就总会有人喜欢猪八戒。我们前期就主打学生和打工族市场，等品牌渐渐起来了，再去研发另外年龄阶段的手机。
还有最后一个，就是原材料的问题。这部分我故意留到最后来讲，也是因为这部分最重要，如果这部分没有解决，后面的任何一个环节都无法顺利展开。如何跟供应商谈判，拿到一个很低的价格，就交给采购部的何经理。”
本来一直坐着没有发言的何经理，听到这话，立刻踩到尾巴的猫咪：“什么叫做交给采购部的何经理？你们连外壳都没有设计出来，我怎么叫人去给你们采购？而且财务部的人没有给出费用范围，采购回来了又说我们乱花钱……这东西总归要有个规划，不能这样冒冒失失的就去跟供应商谈吧……”
研发部的孙笑神色很郁闷：“林董，我这边已经让那个冉黔给弄得焦头烂额了，您能不能务实一点，做电脑的就是做电脑的，搞什么旁门左道的手机？而且笔记本电脑好歹还能沾上点边，手机那完全是跑的不能再偏……而且我们现在还要负责台式电脑的新产品开发，真的很累很苦……要不您改天到我们部门呆上一天试试就知道了……”
罗拥阳本来打算说点什么的，见林董的神色又欲言又止。林董事长抬了抬手，没有管他的诉苦言语，只说了句：“其他部门还有没有意见？”
其他人没有做声，下意识的看向罗拥阳，罗总笑了笑：“大家看着我干什么？只要是条出路，我罗拥阳第一个举手支持，确实可以试试。各项细节大家记得及时跟我汇报，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给出相关意见。”
赵梁靠着墙壁听了半天，本来以为这个林董事多多少少会提及下自己的。这个调查报告，他就颠倒了下顺序，然后稍微改了下言语就拿去当做自己的东西了，丝毫没有提及下自己的功劳。他突然觉得这种人很恶心。昨日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市场永远在骚动，今天就不动声色的拿着别人的东西树立自己的威信。
等所有人走的差不多了的时候，罗拥阳悄悄跟在他后面，听不出情绪的问了句：“给他人作嫁衣的滋味怎么样？”
赵梁本来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这会儿以为他在冷嘲热讽：“关你什么事？”
罗拥阳动了动眉毛，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性永远比你想象的复杂。我随时欢迎你回到我的队伍中来。”
赵梁满脸郁闷的看着他的背影，脑中一直闪现着林董事长说的那句：阴险，不择手段。突然感到满心的烦躁，用力的抓了抓头发，刚要往前走，就发现了在门口站着的林董事长。
“你今天脸色这么难看，是因为我没有在众人提及你的功劳？”
赵梁的确没有想到他会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这会儿觉得真的无话可说，说什么都是那么苍白无力的感觉。
“我让你靠墙坐着，是磨磨你的性子，别在公司那么傲，免得别的部门以后跟你合作老是给你使绊子，而且公司的人都知道我昨天请了一整天的假和你一起出去的，难道不知道也有你的功劳么？这种事根本不用说都知道……”林董事说的沉缓悠长，赵梁听得心如死灰。
这种事是不用说，但是这个调查报告如果是他自己写的他自己念，他觉得无所谓，他辛辛苦苦搞了一晚上的东西，他直接照本宣科不算，还丝毫不提及自己。这让他有种心凉的感觉，他赵梁不是他的秘书，而且秘书也只负责起草发言稿之类的，这种东西是他赵梁脑子里总结出来的东西，有着他对周围人和事的观察，他窃取了，还那么理直气壮，恕他真的是一瞬间好感顿失。
赵梁强忍着脾气哦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家里方向走，路过停车场的时候刚好碰见李引征那个奇葩，一直在那里不停的按喇叭：“小梁，小梁，你来帮我看看，我这玻璃是不是刮花了？”
赵梁不想动弹，也没力气动弹，被他拖了过去，他悄悄脱下一只鞋子，趁李引征去后背车厢拿东西的时候，用脚趾头夹住一块旁边的玻璃碎片放在车轮底下。
后来一想干嘛要用脚趾头啊，然后又把鞋子穿上了，直接用脚踢了过去。
“李经理，你这轮胎看上去挺结实的啊？有没有修过啊？”他皮笑肉不笑的问。
李引征一听到这个就来劲了：“那是，我当时买的时候就特意踩了两脚，我这人挑东西很毒的，太普通的轮胎我还真看不上……”
赵梁哦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了句：“玻璃没有刮花哈。”
“挨千刀的，这是谁他妈到处乱堆玻璃碎片……”赵梁听见李引征在后面嚎叫，心里的郁闷总算是缓解了一丢丢。
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不停的踹自家的椅子，等那把椅子踹废了，又从旁边端出另一把继续踹，王簌簌靠在门边慢悠悠的欣赏着他的壮举：“这一脚不错，哦哟，这一脚又进了……”
王簌簌刚说“进了”，赵梁在那边龇牙咧嘴的抱着小腿：“媳妇，快点快点，帮我把脚弄出来……”原来他太愤怒了，脚又比较大，一不小心踹进了椅子的缝隙里拔不出来了，整个人异常狼狈单脚跳动了几下，最后一屁股的坐在地上。
王簌簌悠哉悠哉的走过去，最后帮他脱了鞋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脚给抽出来，她看着他愤怒的小表情道：“又有什么事情惹到你了？”
赵梁好一会没有说话，事后还是因为太郁闷了，实在是需要跟人一同分享下痛苦：“我昨晚辛辛苦苦写的东西，被那个讲大道理的林董事今天拿过去直接当成自己的东西给公司的领导讲了，而且还丝毫没有提及我……”
王簌簌笑了：“就这事啊？”
“是啊。这也太坑爹了吧，我辛苦弄出来的东西，凭什么他一声不吭拿去就当做自己的东西了……”赵梁满脸不爽的表情。
“那领导不都是总结下属的思路自己发言的。我的营销计划那天不也是被薄经理拿去用的么？赵梁，职场永远都是这样的，如果你是下属，黑锅永远是你来背，好的东西永远都是上司弄的……而且做经理的如果事事都自己动手的话，还当什么经理？”王簌簌叹了口气道。
赵梁被她说到心坎上去了，半天没有吭声，又想起林董事长说的那番话，觉得好像一切又说得通，他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让自己想不明白，他郁闷的坐在沙发上，头靠着沙发背：“哎，簌簌，你说区分好人和坏人的标准是什么？”
王簌簌也是一脸茫然：“我其实也被薄经理坑过好几回，明明是我王簌簌摆平的事情，她蜻蜓点水的带过，不动声色的变成了她的功劳，我也郁闷了好一阵子，后来就想通了，人啊，要么你就甘当下属，要么就积极冒出头，最怕那种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状况……很痛苦……”
赵梁敲了敲旁边的沙发面：“哎哎，跑题了啊？你还没有回答我上一个问题呢……”
王簌簌笑眯眯道：“我这不也需要一个一个的来么？”她偏头想了想，将头靠在赵梁的胸前，温声细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在小学课本上读过一篇什么小马过河的文章。从前呢……”
赵梁下意识的问：“呃……然后呢？”
王簌簌兴奋的抬起头来：“咦，你真有兴趣啊？”
“少废话，快说——”
“从前呢，有一头小马，它要过河，它刚迈动着蹄子走进水里，旁边来了一只小松鼠，小松鼠很着急的摆摆尾巴说不要过去不要过去，这里河水很深，你走过去会淹死的。小马吓得赶紧退了回去，眼见天就要黑了，再次鼓足勇气下河，这次来了一只大象，大象很严肃的告诉他这里的河水很浅，小松鼠是骗人的。小马在原地纠结犹豫了半天，后来天快要黑了，它更害怕狮子会出现，所以它壮着胆子走进了河里，一步步走着，发现既没有小松鼠说的那么深，也没有大象说的那么浅，而是河水刚刚好没过膝盖，它很轻松就淌了过去。”王簌簌许久没有说话，一说话就开启逗逼模式：“我当时就很好奇，为什么小松鼠会觉得比较深，为什么大象又觉得很浅，这个问题围绕了我很多年，我才解开。原来，大象个子比较高而已。这就是个基因遗传的悲剧。”
赵梁思索了会，长长的吸了口气：“那确实，林董事长一直说罗总不是好人，阴险不择手段，但是我看他跟那电子市场那人说话，我就觉得他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难怪说我光明正义，这世上不会只有我赵梁一个正人君子了吧……”
“反正吧，我觉得，罗总虽然算不上百分百好人，但也绝不像林董事长说的那么坏……”
赵梁点了点头：“我也觉得。”
“为什么？”王簌簌拿过他的手臂，揣进怀里。
“凭感觉。林董事长就认可那个人的那套什么抄袭的做法，他就不认同，而且语气很义正言辞。从细节可以看出一个男人的品行，他虽然喜欢你，那也是当着我的面直接将你调过去的，这种人要么很傲，要么就是志在必得，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其实内心很坦荡，我即使要抢，我也光明正大的抢过来……”赵梁本来是无意识的接过话茬，然后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最后终于自己被自己给说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