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吾之归兮
严涛颤巍巍挥舞着百炼剑，步步逼近昏迷的巫鸦，长剑上闪耀的银光印照着巫鸦病态的苍白面孔，巫鸦仿佛是一朵脆弱的纸花，他的精美在严涛的长剑下显得那么的不堪。不由让人感叹生命的渺小。但是，魄者的世界就是如此的残酷。
“去死啊，你们这些怪物！”严涛疯狂地将百炼剑刺向巫鸦的心脏，但是这把剑的锋锐度，足以斩断巫鸦小小的身子。说到底，这也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
宿白恰巧从短暂的昏迷之中醒来，却不幸看到眼前这一幕。
这一刻，宿白的每一个部位都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是一种包含了愤怒、担心、无力的复杂情绪的反应。可是宿白连抬起一只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严涛一步步逼近巫鸦，那冰冷的长剑渐渐刺向巫鸦的胸口。
宿白很想呐喊。不要！不要碰他！那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唯一的亲人了啊……
宿白的双眼不知何时被一股温热的东西占满，可是他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只有死狗一般的嘶哑残喘。
如果说有什么是宿白生存到现在，生活在这种被追杀的黑暗世界里的支柱，那便是巫鸦。尽管二人从感觉上就不像是亲兄弟，但是宿白早就认定这个弟弟了，所以宿白会拼了命去守护这生活里最后的曙光。
但是此刻巫鸦的生命宿白无从拯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索命的长剑一点一点刺进小家伙的身体，宿白再也无法支撑精神的负荷。当紧绷的精神最后一丝弦断裂，宿白的意识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难道我辈皆可任其践踏？”
就在长剑抵达巫鸦胸前一寸之时，阴风突起，严涛打了个寒颤，他的全身汗毛倒立，一股危险的感觉如黑夜笼罩了他的身体。寒意从他的尾椎电流般直上他的后脑，让他不由得动作顿了顿。
…………
一念是永恒，一念亦是瞬间。
宿白的意识仿佛沉入了一个黑色的深潭，在这个黑潭之中，他目所能及的便只有无尽的漆黑，身体然若处于寒潭，眼睛却没有那种在水里的不适感觉，只有寒潭中被寒意侵袭身体的煎熬。但是，在这里他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安逸感，在人世间所没有体验过的安逸感，他的意识渐渐适应着无尽的黑暗，渐渐想要沉沦于这其中。他生前的记忆似乎一幕幕在眼里划过。
据说，人死之前，脑海里会回忆起自己的这一生，包括了哪怕吃饭睡觉的每一件小事。而这身体的冰冷感觉，更是仿若身体死去时体温的渐渐散失。
宿白不知道自己是否要死了，他只感受到身体的冰冷，更多的，是心灵上的空虚。
因为那些回忆的片段，只回忆到了宿白两年前抱着巫鸦逃窜在狩者追杀之下的一幕，这边是记忆的伊始。但是，先前的记忆却仿佛是宿白脑海中的一处禁地，宿白找不到，也打不开。
而伊始之后的记忆也是千篇一律的索然无味，无不是宿白与巫鸦的逃亡之路，与其说是死前对生前的回忆，宿白更觉得是一个噩梦，他一直想要从这个噩梦中解脱，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或许死亡，才是解脱。
宿白无声地笑了笑，嘴角微微张开喷出一串气泡，气泡顺着飘上了“黑潭”的上方，却任凭气泡变得小到看不见，却依旧没有与空气相遇，这汪黑潭似乎是一个上不见天下不见底的无底深渊，囚禁着误入这里的魂与魄。
突然一道红光射入他的眼里，从眼睛的缝隙之间。宿白感觉到一股不适之意，但是依旧睁开眼睛朝着红光的光源方向看去。
宿白感觉自己的嗅觉和味觉也恢复了，他从那单调而厌恶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映入眼帘的，是无尽的红与黑的世界，这个世界与宿白身处的黑潭相接，那边界近在宿白眼前却又仿若天边。
但是这阴暗的红黑色调到是挺搭这黑潭，宿白竟然还有空开了个小差。
腥味与尸体味混杂的浓烈气味合着劲风刺激着宿白的口鼻。真不明白为什么身处水中而且屏息着，竟然也能够闻到这股折磨人胃袋的气味。
那个世界里也同样单调，目所能及只有一座有一座的小山包。但是，这些却是用无数的尸体堆积起来的尸山。尸山之下，自然是无尽的血海，腥风不断拂过“海面”吹向宿白，肆虐着他已经到达极限的胃。
而那尸山之上的尸体也是千奇百怪，有的一根腿骨便大如百年古木，有的头骨则呈现出一幅宿白不认识的兽类的样子。
那尸山血海之上，最高峰之处似乎坐着一只什么，它孤独地盘坐于尸山之巅，头顶一轮血色上弦月，君临天下般傲然漠视着山下众生，但是似乎没有一个生命感受它的威严，因为这个世界，除了它只有尸骨亡灵。
它的头转向宿白，隔着一个世界与宿白对视，那是一对美丽无匹的眼眸。
白色的重瞳，散发着睥睨众生的威严，更多的是野兽般的嗜血与狂野。宿白一眼就被这对双眼吸引住了，却不曾发现自己跟它有着同样的左眼。
彼此的身影映射在对方的白色重瞳之中，那一刻仿佛熟识的朋友在时隔多日之后再次相遇。
宿白不知为什么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那尸山之上的“生物”对宿白一笑。是的，尽管相距一个世界，宿白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它有些轻俏的嘴角露出了老虎一般森白的牙齿。
“彼岸之吾，此载重逢，吾之待，久矣！”
像是老友一般，那声音穿透世界的界限，如重锤般轰击在宿白的心上。尽管这句话简单如斯，却仿佛是开启一扇上古石门的钥匙，打开着宿白身体某个尘封的地方。
随那声音袭来的，还有亘古的气息，那来自蛮荒似的野兽气息，只有在上古仙法纪元的上古凶兽身上才能感受到。而这一刻，这亘古的煞气，源源不断地从那个世界传来，流入宿白的体内。
宿白感觉到了身体的某个地方仿佛破开了什么，力量宛如泉水般从那里涌向全身。宿白的眼睛不自觉地张合，在睁眼的那一霎那，重瞳内圈的瞳孔完全猩红，他的嘴角翘起尸山之上的它同样的弧度，同样的虎牙闪耀着森白的寒光。
宿白周身的黑色潭水沸腾了起来，在那散发着亘古煞气的瘦小身体周围。随着黑潭潭水的沸腾，宿白的眼前逐渐呈现出现实世界的光亮，巫鸦与严涛的样子渐渐清晰，那柄长剑依旧悬挂在巫鸦的心脏之上一寸。
伏在地上的宿白如活尸般艰难地爬起，慑人的血色煞气从他的体内源源不断地飘散向四周，从其中散发的远古意志中，严涛仿佛感觉到了这爬起来的不适一个小孩，而是一只沉睡已久的上古巨兽。
一念可是永远，亦是一瞬间。
宿白从那黑与红的世界中醒来，不过是一眨眼之间，然而宿白却是感觉过了一个世纪。自己仿佛经历了一个轮回重生而来。
他低垂的头缓缓抬起，发丝下惨白的面容，左脸脸颊此刻多了三道纹路，像是老虎脸上的花纹。宿白发丝之下的虎瞳内圈和眼白被血色充满，一圈淡淡的白色光晕在重瞳外圈闪动。宿白嘴唇微启，一个低沉而亘古，宛如君王一般的声音从他的嗓子里传来，这一刻，现实的宿白、黑潭之中的意识、红与黑的世界的君王，三“人”嘴唇同时微张，同样的嘴型开合，他们的声音仿佛混合在了一起，传入严涛的耳中，那声音，仿佛夹带了一个尸与血的世界，与这个世界重合了。
“吾之归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