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驾临并未有人通传,所以臣妾未曾出来相迎,说来倒是姑姑的不对了,而非臣妾怠慢。”
清云被她一说,脸色瞬间惨白,我拂手按下她,让她退到门外。凌初雪是何等的人,她还不够资历与之暗斗。
“听闻妹妹入宫便患上重疾,本宫宫务繁忙亦未来得及前往探看,还望妹妹原谅。”曾听闻初入宫时,鈭谦本欲召幸于她,她却托口身染寒疾不肯前往侍奉,多来往几次,鈭谦也就暂时地失了兴致,留她在宜兰殿内。
我将《孙膑兵法》放下,又翻开旁边的一本,正巧看见“欲擒故纵”便轻声笑了起来。
她似明白我的笑意何来,却也不恼,而是慢慢地说来:“欲擒故纵,想要捉住那个人,便要先挑动他的心思,让他欲罢不能才能久久将你记怀……”
我没料想她会如此直白,亦不明白她此番行为的动机是什么,讪讪地笑道:“妹妹好学问。”
她径自摇摇头,对上我的双眸说道:“并非臣妾好学问,而是读出娘娘心中所想。”
“你!”她竟嚣张如此,我怒瞪于她,不过倒是可以寻个借口来试试她在鈭谦心中的地位,也试试鈭谦对我的忍耐程度。
她继续摇摇头,在我身侧度步:“娘娘本也是个聪慧之人,可惜被权欲蒙蔽了心。若是将这番心思用在江山社稷,用在防御边关强敌之上,将会是苍生之福,可惜后宫的女人都喜欢你争我夺,了无生趣。”
她竟款款说出这番话来,且先不论真心与否,这样的一番话我从未在女子口中听到过,倒是极为新鲜。这个凌初雪有趣得要紧,若不是眼下的这种敌对情势,难保我与她不会变成手帕之交。
“那以你之见,女子又该如何?”
她迎风而立,单薄的身子在她的话语之中显得强硬起来。“古来皆说,女子要遵守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贤良的女子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在家操持家务,针线女红度日。可女子为何就不能带兵出征,保家卫国!”
她确实不一般,不像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兖州城内庸俗的妇人,为了一两钱银子与人争执不休,遇事便只会痛哭的寄柔,仗势欺人爱贪便宜的刘夫人,柔弱无依的梅姨,还有文府里卖弄阴险的小妾,而入宫来遇见的女子都是城府极深,只为争夺那份权利。像她一样的女子,我是真真不曾见过,倒像我最爱的梅花一样,开在寒雪之中。是的,谁说女子就必须呆在家里,等待夫君的垂爱,为何女子就不能像男子那样的生活。
“若有机会,我定能踏平北方犬戎,让他们半步不能靠近我朝!”她扬起头,仿佛已披上铠甲成为带领大军的将军,忽而又眼眸一黯,长叹一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可惜生做笼中鸟,何时才能上青天?”
我被她的一番话搅得差点忘记此行的目的,待她黯然下来我才忆起,接上她的话语:“妹妹有远大的志向,本宫自然也是想助妹妹一臂之力。”
她浅笑着看我,双眸清澈无比。
“只要妹妹和本宫合作,本宫就能帮得上妹妹的忙。”我贴进她的身边轻声道。
她仍旧笑着,看向我缓缓地说道:“娘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并不是为助臣妾一臂之力,而是要臣妾主动退让。”
她洞悉事物的能力叫我暗自吃惊,真要与她成为对手我没有三分赢的把握。“既然妹妹都清楚,那本宫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宫要你……站在本宫的一方。”
“不接受陛下的后位,对吗?”她接上我的话语,我默然地点点头。她如果真的不愿意在宫里,自然不会接受后位,她若不愿意,鈭谦纵使再强势也只能是一厢情愿。但是自由与后位,哪一个更重要?我其实心中并无把握。
她状似怜悯地看着我,说道:“宫里盛传贤妃为新后,娘娘是第一个猜到我的,但是帝王的心思并非常人都能猜度到,娘娘虽然聪慧却还是棋差一招。”
“只要你不愿意登上那个位置,陛下的如意算盘就敲不响。而若是我有朝一日得权,要安排一两个人从宫里离开也并非难事。”我凑到她的眼前,一字一顿地说道:“除非有的人并不是真心想要离开,一切都只是为了欲擒故纵。”
听闻最后四个字,她朗声笑了起来。
“娘娘为何笃定臣妾一定会和娘娘合作?”她挑衅地看向我,眼里荡漾着无尽的笑意,似乎在嘲笑我的愚蠢。“若真如娘娘所猜,陛下心中的人选是臣妾,那么臣妾便是后宫之主,到时还得不到臣妾想要的吗?”
“你想要的不就是自由吗?”我与她对视:“当初不是你跪在本宫的面前,要本宫将你的名字去掉吗?”
她闻言,脸色黯然,幽幽地说道:“可惜娘娘仍旧未将臣妾的名字去掉。”
“你怎知本宫没有这般做,你的名字是陛下亲自问及并且亲自留下的。”看来她并不清楚她对于鈭谦的特别,而是对于我当初未许她心愿耿耿于怀。“所以本宫笃定你会和本宫合作,因为你不是贪恋富贵之徒,也不是迷恋权势之人。”
她轻声笑了起来,似拨开眼前一层又一层的云朵,笑容清晰而透彻。“曾听闻陛下对娘娘的迷恋,陛下又让娘娘主持选秀,臣妾以为只要求得娘娘的同意就可以逃脱既定的宿命,没想到终究还是没能逃过。”
“但是,”她笑容随之一顿,话语渐小。“臣妾可以与娘娘合作,但陛下心中的人选也许是他人。臣妾几番拂逆圣意,如今陛下仅看在臣妾祖父的面上才不予我为难,否则臣妾早已被迁入北苑。”
“既然知道会有那样的后果,你为何不先顺了他的意,再筹谋以后?”我承认我是没看懂过凌初雪,她明明满腹心思,又家世显赫,众人都抢着入宫她却只想离开去得到属于自己的自由,众人都抢着帝王的青睐她却如数退却,众人都抢着那个高高的位置她却不屑一顾。这一切她明明都唾手可得,她却丝毫不以为然。
“娘娘可曾见过塞外的风光?”她撑着自己的头,靠着书架坐下,目光落向很远的地方。“臣妾去过,二十年前臣妾的祖父还在北方抗击犬戎,臣妾就出生在塞外。那里白日里阳光充沛,夜里寒风习习,星星仿佛触手可及。一望无尽的黄沙,风拂过像是塞外女子的轻舞,还有一大片的青草地,风吹草低见牛羊。小时候,祖父就抱着臣妾,骑在马上在草地里飞驰,那样的感觉像是在飞。”
随着她的话语,我的眼前跟着展现出一幅动人的场景,鬓角发白的老将军抱着可爱的小孙女奔驰在草地上,袍角飞扬入画。
“而那样的场景是在红墙围困的宫里永远也看不见的风景。”
也许我是真的错看了凌初雪,她其实是个极为单纯的人,比宫里任何的一位嫔妃都要单纯,她渴望的不过是一片蓝天。我此番前来,拉拢她是其次,真正的目的是想试探她,看看她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我既然能试探出来,那么鈭谦必定也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可以为妃却并不适合为后,鈭谦心里的新后人选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