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菊侧头看了看原本垂头的小丫头,她随即抬起头冲到我的面前,架住我,让我无法动弹。看似娇小瘦弱的女子却蕴含了常人所不能及的力气,我努力挣扎,双手朝她打去,却被她握紧无法动弹。手动不了,只好脚胡乱地踢着,谁料想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去踢她,她却似一团棉花,丝毫没有反应。
“你放开本宫!本宫是陛下的妃嫔,你们不过是小小的宫女,竟然敢以下犯上!还不给本宫松手!”
“娘娘,您还是乖乖地喝下去吧,奴婢们也好回去交差。”
她扭曲的笑容一步一步朝我逼近,我无助地朝迎福看去,她却似不忍地避开我的视线,而迎平扑在地上,抱住听菊的双腿。她的泪珠挂在脸上,哭诉道:“姑姑放过我家娘娘吧……”
听菊瞧过她,极为不满地一瞥,续而一脚将她踢飞出去。
“迎平……”我呼唤着她,只见她的身子伏在地上,慢慢地蠕动,仿佛是受了伤。
褐色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慢慢地弥漫了我的所有嗅觉。我扭动着身子,却被那小丫头抓得更紧,而听菊就在眼前慢慢靠近,带着她略为沧桑的话语:“娘娘还是赶快服下吧……”
“不……”我摇着头,牙齿碰触到瓷碗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不要喝这药水,我只剩下这个孩子,我不要皇位,不要恩宠,只要和这个孩子相依为命可好?放过我吧,我早已伤痕累累。
她狰狞的笑容在眼前逐渐放大,最后她的手捏住我的下颚,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苦涩的味道灌入嘴中,伴着我的血液。
鈭谦,救救我。
救救我。
我拒绝药水的进入,却依旧渗透进了身体。恍惚中似乎看见一个极为可爱的孩子坐在一片黑色之中,摇摇晃晃地朝我伸出手。
我仿佛听见他在叫“娘亲”。
孩子。
我好半响才喃喃自语地念叨着,我的孩子……
无力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迎福过来扶我却被我一手挥开。我大笑起来:“本宫终于明白了……明白了……”
“娘娘。”她脸上有着愧疚,迎平在地上慢慢地朝我爬过来,歇在我的身边。
我捧起她的脸,嘴角还挂着血丝,想必听菊的那一脚力度可不小。她本是官家女子,自幼养在深闺,即便是获罪入宫也从未被人这般踢过,哪里能经受得住。
“顾嬷嬷,来人啊,快来人。”腹部开始疼痛起来,慢慢地侵袭我的感觉,像有人在用力拉扯着,将肉从皮里剥离般。
果然是堕胎药,早知安后容不下我,没想到鈭谦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要灭了我这个后患。
顾嬷嬷带着几个守候在外面的粗使宫女听见我的呼唤,这急忙地推门而入。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她装作突然看见,挂着惊讶的神情。哼,屋内方才如此大的动静,她不是聋子瞎子会没听到没看到吗?
“先扶迎平下去休息。”冷汗在额际上掉落,肚子的疼痛更加剧烈起来,像是许多人,许多只手在拉扯我的腹部。我能感觉到他一点都不像离开我,我没有任何对策地捂住腹部,希望可以挽留住他。
孩子,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娘亲,娘亲只有你了。
“娘娘。”迎福脸色有异地看着我,她微颤着指向我,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金色绣成的牡丹花纹下是红色的印记。还在不断扩大之中,渐渐映红了我的双眼。
娘亲。
孩子,我伸出手去拥抱他。他看起来是那般的可爱,有像鈭谦一般的眼睛,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依恋。
孩子,过来,娘亲抱抱。
他看向我,瞬间哭了起来。娘亲不要我,不要我。
胡说,娘亲怎么会不要你呢!眼瞧他越发的伤心,我着急地晃动着双手,想将他抱在怀里,好好地疼爱他。就算这个世上的人都不喜欢你,都不会爱你,娘亲也会好好爱你的。
身子极为沉重,几乎是拖着双脚朝他走了过去。正当我走到他所在的地方时,他却突然不见了。
孩子,你在哪里?我崩溃地四处寻找着,却只有白雾茫茫。
“娘娘。”是迎福的声音在耳边轻呼着。
目光在她那张熟悉的脸上流转,是她。猛然双眼直射于她,我推开她一直扶住我的手,却力气不够,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你……给本宫……滚……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娘娘。”她含着泪,一副委屈地模样。
我终于知道了,她,还有顾嬷嬷应该都是安后的人,要不然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安后打掉我肚里的孩子。
“娘娘,您不要着急,顾嬷嬷已经去请了御医,正在来的路上,您再忍下。”
血水从腿间流出,我感觉到孩子已经悄然远去。方才的幻觉定是他念及母亲的疼爱特来辞行,那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子,还那么的孝顺。喉咙沙哑着,即使我想落泪,却发现眼眶之内没有一滴泪水。
那些疼痛,我已经感觉不到,剩下的只有满心的愤怒与不舍。我的孩子,我曾经那般期待他的出世,我计划着给他一个最自由的生活,我幻想着他会得到一个心爱的人,我还亲手为他做着要穿的衣服。
孩子,你甚至还没有名字就离我而去,教我以后如何怀念你?
“娘娘。”
“滚!”我偏过头去,不想看她,“我不想再看见你,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
“娘娘。”
她话里有着不舍,但我不能心软,也无法原谅她的背叛。可知她方才的袖手旁观是扼杀了一条生命,一条还未见过天空的生命。那是我在深宫之中最后的期望,最后孤独的守望。
“娘娘,奴婢……”话语最终噎在她的嘴里,她只是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起身离去。
我可以体谅她是为别人来刺探我之人,却无法原谅她害我失去我的孩子。鈭谦,他曾经喜爱伏在我的身上,侧耳倾听腹中孩儿的动静,若她能帮我请回鈭谦,那么我的孩儿还会失去吗?不会,所以我无法原谅她。
安后,我与你势不两立,我孩儿的仇终有一天我会报!
全身再也没有力气,我已看不清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似乎有御医的身影。那是一个年长的老者,似枯树般皱起的肌肤透着将死的枯黄。他已然颤抖的手为我把脉,最后摇摇头,在迎平的呼唤声消失不见。
我的孩子,我知道他已经不在了,从那刻我走到他面前却抱不到他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他已经走了。
不知昏昏沉沉了多久,只觉得身子仿佛不再是我的,我漫步在一片黑色之中,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的曼殊莎华。火红的颜色染红了整片天空,枯藤般的枝桠没有一片叶子,赤/裸/裸地铺垫在脚下。我光着脚,踏在这片荆棘之上,浑然不觉身后的道路已留下一路血迹。然而,曼殊莎华得到血的滋润,盛开得越发的艳丽。
在这片红色之中,是飞扬的墨色长发。
我提起裙摆,顾不得脚底的疼痛,朝那个身影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