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好像过去了几万年那样,斗二在几乎要凝固的空气中挣脱了扑克传达过来的奇怪信息,他没那么容易被骗。
“扑克,你平时独来独往,连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现在连谎都不会撒?你死了,那你是鬼么?下巴还在啊。”斗二的手又开始不规矩地在扑克的脸上移动。
扑克这次并没有反抗,她晃了一下神,似乎要昏睡过去,但很快又恢复了意识。斗二停住那不安分的手,盯着扑克的眼神依旧凶狠,但扑克再次和他对视上的时候,他和扑克的反应一样,他们看到的对方都是陌生的。
“啊!”扑克条件反射地躲开斗二,身子使劲往椅子上靠,她在惊恐中四处张望,仿佛她第一次来到这里,从未认识斗二,也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救命啊!”
斗二被她这么一弄,有点懵了,但在扑克开口求救后他又下意识地堵住了她的嘴。斗二从未见过这样的扑克,她的身体在发抖,而且快哭了。他放开了她,扑克却不叫了,只低着头哭泣,声音中全是恐惧。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这才是斗二最想问的问题,这不是他所认识的扑克,他认识的扑克冷若冰霜,无所畏惧,这个扑克,就连声音听着都有些不一样了,“扑克?你是谁?”
“扑克是谁?你抓错人了……”扑克的声音发抖得厉害,解释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住了,也停止了哭泣。所有能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无法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只能看着扑克的脸,尽量看清楚是什么情况,于是,大家看到了她的脸在慢慢变化。半分钟后,扑克恢复了冷漠,她重新和斗二对视上。斗二愣住了,张开嘴巴,却说不出话。
“扑克是我,怎么?不认得我了?你算是我的恩人,怎么不认得我?”
“你个疯女人,胡说什么?”斗二往后退了两步,歪着脖子盯着眼前这个他认为是疯子的扑克。“什么恩人?”
“哼!”扑克笑了,继续说,“半年前,我在陵园被杀,后来你把杀我的那几个畜生都处理了,我才知道,还没谢谢你。”
斗二僵在黑暗里,池凌云僵在窗户外,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被吓住了。午夜的时间,没有人知道它是否在走,因为一切都很安静,直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莫莫……莫莫……”
是张婆婆,她在教堂外面。她的声音微弱,从二楼走廊尽头传来,在黑夜里飘得很慢,很远。池凌云一惊,不明白张婆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在这里找莫莫,他看了看屋里的情况,斗二显然也听到了动静。池凌云看到扑克的脸转向门口方向,他有一瞬间认为扑克就是莫莫,但莫莫已经死了,可是扑克也说她早已死了,半年前在陵园被杀的女生就是莫莫,池凌云理不清头绪,只知道张婆婆越走越近,他担心她往教堂上来。
等他再往屋里一看的时候,斗二已经拿枪指着扑克的头,扭着她往外走了。池凌云让大家隐蔽,斗二押着扑克往三楼上去,看样子想躲开正要走过来的张婆婆。
“满嘴鬼话,以为我会信你?总之你逃不了,就算我死了,你也要给我陪葬。”
“我早就死了,等你来而已。”扑克淡定得可怕。
“闭嘴,给我安静点。”
“莫莫,莫莫。”斗二和扑克的对话吸引了张婆婆的目光,池凌云最担心的一幕出现了。张婆婆开始上楼梯,她追着斗二和扑克。斗二不知道这个老妇人为什么要跟着他,扑克却看着张婆婆流泪。
“站住。”斗二在二三楼拐弯的平台处停下,把枪指向张婆婆。池凌云几乎要冲出去了,他不能让斗二伤害张婆婆,但斗二现在站的位置处于监控盲区,各个点都没法瞄准他,而且他手中还挟持着扑克,只要外面弄出一点动静,张婆婆和扑克之间,肯定会有一个受伤,或者更坏的情况是,她俩都会受伤。池凌云让各小组等他发令,心里却没有一点儿底。
“放她走,一个老人能妨碍你什么?”扑克的泪在月光下闪着光。斗二看看她,再看看张婆婆,觉得很有意思。
“扑克,我认识你这么久,还是今晚见到最不一样的你,你和她什么关系?”
“莫莫,她是我……”张婆婆抢着说话,却被扑克打断了。
“我和她没有关系。”
池凌云看到张婆婆眼中的光暗淡下去,她瘦弱的身影在黑暗中越看越单薄,而扑克的脸,越发让人辨不清。
斗二又坏笑了,“没有关系,那就好,我把她解决了你也没什么意见吧?”
他瞄准了张婆婆,池凌云没法再等了,他要出去保护张婆婆,于是不顾一切冲了出去。与此同时,扑克用手肘撞了一下斗二握枪的手,斗二摇了一下,愤怒回头想对扑克举枪,但在他扣动扳机之前,一声枪响结束了他的念头。
斗二在扑克的身后倒下,扑克和张婆婆都惊慌地缩成一团,池凌云跑到一半,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这一枪是谁开的,从哪里开出来的,他只看到张婆婆和扑克都没事,而倒下的斗二,永远倒下了,因为子弹击中了他的心脏。
“谁开的?汇报。”
没有人汇报,池凌云命令大家都不许出来,他走到了张婆婆和扑克身边,把她俩抱在胸前,四周出奇地安静,那未知的枪眼,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让这个时刻特别吓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终于,有个身影从楼下的角落里走了出来。他走得沉重而缓慢,大家把枪口对准了他,直到有人看清了他的脸。
“庄明?”
无端失踪多天的庄明忽然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大家除了惊讶,也松一口气。池凌云多天来悬着的心随着斗二的死去和庄明的回归终于放了下来,再低头看着面前的张婆婆和扑克,没想到扑克晕了过去,而张婆婆却看着她一直流泪。
“小柯,处理现场,向何队汇报。庄明,过来。”池凌云让昏迷的扑克靠在他胸膛,等庄明过来后,把扑克交给他扶着,他去给张婆婆搬了一张凳子。“婆婆,别担心,我这就叫救护车。”
池凌云回头拨打120,身后像木头一样还未说过话的庄明忽然说了一句,“恬恬?”
池凌云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一回头,张婆婆仍然对着扑克哭,而扑克靠着庄明的胸膛,轮廓清晰,她就是文恬。
池凌云本来是给庄明他们几个呼叫救护车的,庄明失踪几天,脸色惨白,看着一点精神都没有;扑克被斗二折磨了一个晚上,还晕了过去;张婆婆受了惊吓,一直流泪……但最后庄明亲自叫了救护车,池凌云不知怎地跟到了医院,整整一晚没合眼。
庄明,文恬,张婆婆,分别躺在他面前的病床上,医生说庄明的身体情况很糟糕,之前腰部中枪的伤口发炎严重,幸好及时送医院,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文恬只是皮外伤,其他方面需要等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张婆婆的情绪波动比较大,先留院观察。
幸好这次没有人受伤,但除了这个,池凌云真找不到可以高兴的事了。他像被现实蒙骗了很久一样,他不知道扑克到底是谁,不知道文恬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庄明怎么逃走的,怎么找到斗二的,不知道张婆婆怎么会跟着扑克叫莫莫,而且知道扑克是文恬的时候,只是很安静地哭。
这些问题在他的脑海里重复出现,他尝试回答其中一个,但很快又被另一个问题支开想法,他就这样坐到天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成来了,他消息灵通,知道池凌云面对的是什么情况,于是在池凌云像佛像一样呆坐的时间里,他把庄明转到了专用病房,给文恬找了精神科医生,安排好张婆婆的饮食作息。
如果不是何队来电,池凌云估计还会一直呆坐下去。他摸索了好久才找出电话,何队在电话里告诉他凶杀案到现在为止终于是真正意义上的结束了,还有一些后续工作要跟进,但他现在的任务是帮警队照顾好庄明和文恬,其他事一概不用管。
池凌云不知道何队这是体恤他,还是提醒他,但现在的他,也只适合接受这个任务了。挂掉电话,池凌云对身旁的小成说了声“谢谢”。小成笑了,说他太客气,还替招城人民感谢他,因为现在正是全招城沸腾庆祝逍遥在外的歹徒被制服的时候。
池凌云很勉强地也笑了笑,把功劳推给了庄明,于是又陷入了各种问题的困惑中。小成本想让他开心一下,但显然没奏效,于是拍拍池凌云的肩膀,回去忙去了。
医生来找庄明的监护人,池凌云说他是,但医生得知他同时是张婆婆和文恬的监护人后,坚持要换一个人作为庄明的监护人,因为庄明需要全天有人照顾,池凌云实在没办法,通知了庄明的家人。
庄明的爸妈来了以后看到儿子面无血色地躺在病床上,开始质问池凌云这是什么情况。池凌云做好了被指责的准备,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们。庄明的爸妈听完,沉默了良久,他妈终于开始抹泪,因为庄明前两天还打电话回家问好了,而且听不出有异常,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只是大家都被蒙在鼓里。
因为这个原因,庄明的爸妈没有责怪池凌云和警队,只是默默地守在儿子身旁。池凌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在心里对庄明说了一万句“谢谢”,因为,他还活着,因为,他没有像刘飞雨一样离开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