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有的时候会想着自己如果可以与么么一起生活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她想着某一天么么会结婚了，如果她（她知道不该这样想），如果她能变成么么的丈夫有多好，只要一天就好，只一天。她想着如果那样的话，早上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会望见么么熟睡着的脸，她一定会安安静静地就这么躺着望着么么，心几乎要跳出来。中午的时候，么么会像个贤妻良母那样做好饭菜和点心，系着染着淡淡颜色的围裙，招呼莉娜来吃饭，她们一起吃饭，聊一些轻松的话题，或者什么都不说。走在街道上的时候，么么会用手挽着她的胳膊，那样自然而亲切，长长的棕色头发披散下来，莉娜会转过头来望向么么，或许不会，或许她们会静静地走过长长的落满金黄叶子的小路，或许莉娜会在心里祈祷，希望小路会长长的，长到永远永远，永远永远都看不到尽头。
莉娜知道自己并不是爱么么。她知道的，这只是一种轻轻淡淡的模糊的跃动的小小情愫，爱不是这样子的。她只是想，么么是那样那样美丽呀，嗯，她真的喜欢么么呀。
莉娜想起那次么么去看电影。那次么么去看电影，穿着紫色的小衣服，淡粉色手袋，棕色的长长的头发。电影开场了，一部关于历史的电影，镜头模糊，时而又变得清晰。无声的时候，莉娜穿越长长的黑黑的过道，悄悄地坐在么么的身后。观众稀少，莉娜坐在么么身后，之间隔着长长的空空的一排座位。一段时间过去，么么的两个女伴——伊丽莎白和兰丽，望见了自己喜欢着的男孩子，抛下么么走了。么么一个人，寂静无语，棕色的头发长长地流泻在木制的冰冷的椅背上，莉娜就那样在她身后望着她。么么在前面映着电影的白光，成了黑黑的阴影，轮廓那样动人，莉娜在黑暗中对自己微笑。莉娜不知道么么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或许她已经知道自己就躲在她的身后，轻轻地、静静地望着她。那样美好的一刻，以后每次莉娜看到那部电影大大的色彩鲜艳得夸张的海报，总会想起那个下午，想起剪纸一样完美的轮廓，想起长长的棕色头发，想起来就会微笑。
莉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像么么喜欢威廉那样喜欢么么，但她知道，无论如何，么么是不会与她长久地在一起的。
Love is how it's lost， not how it's found.
Love is when I'm lost， not when I'm found.
歌词里这么说，莉娜安静的时候想，想着想着就流下泪来。
所以莉娜想着如果人真的有上辈子的话，那么上辈子她一定亏欠了么么太多，所以注定这辈子要那样喜欢她，那样喜欢她，却不能与她在一起。这也许真的是一种最好也最残酷的惩罚。
等待，或许就是一种无望的爱。
么么等待了三年，但终究也没等来威廉的回信，终究也没让威廉知道，她想他，尽管其中也包含着太多太多对于父爱的依恋。
莉娜等待了七年，只是为了在一个瞬间，将那句话告诉么么。可是最终，她也只是张了张嘴，欲说还休。
在黑暗里的时候，莉娜下决心要说出来的，她对自己说，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胆小了。在同么么告别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最终她也没做到。为什么呢？
么么坐上马车的时候，莉娜只是那样怯怯地望着她，她想着如果自己挽留么么的话，么么会为了自己留下来么？不会的，莉娜知道，尽管她那么多次那么多次幻想着同么么一起快乐地微笑、看电影的场景。她望着么么红色的风衣和棕色的长发，突然明白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她了。她想着么么这个时候如果稍微对她表示一下自己舍不得离开她，她可能就会有勇气告诉么么她一直想说的话了。可是么么，她只是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
但是谁都不知道，么么笑的时候，莉娜装作很平常地轻轻望着她，但是马车绝尘而去的时候，泛黄的叶子飘落的时候，莉娜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有一次么么说，莉娜，在你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你会怎么办呢？
莉娜摇摇头。
在那个时候，莉娜是想告诉么么，其实自己马上就要学会说话了。
后来莉娜真的学会了说话，但是谁都不知道，因为她从来都闭口不言，一直到死，她都没有同别人说过一句话。
现在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再问莉娜么么问过的那句话，莉娜一定还会轻轻摇摇头。
现在她想告诉人们的是，她不会有，再也不会有任何想说的话了。
这辈子，莉娜只想过要说一句话，对么么说，在那个戏剧般的瞬间说，但她还是错过了，再也再也挽救不了了，永远永远错过了。
么么她不知道，其实莉娜只是想在么么转身，长及腰间的棕色头发飘动起来的那一瞬间轻轻地、耳语一般地对她说：
嗯，莉娜是真的喜欢么么呀。
日出
文/陈霏
[one]
这是一个平凡的故事。
一个整个得克萨斯州众所周知的故事。
是个关于孩子的故事。
?
老人啜了口啤酒，顿了顿后，又开始他的讲述。
[two]
?
小皮特第一次看见《日出》的时候，内心里有着说不上来的激动，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像是离家不远处的那列每天孜孜不倦的火车一般，在呼哧呼哧不断地冒着热气，整个身体也像是被煮沸了。小皮特想啊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喜欢了。
是莫奈的画。
他又想了想，第一次认真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小皮特路过朋友家的小农场时，特意地绕了道。
其实也算不上是朋友，因为这些“朋友”，例如此时小皮特路过的这家——凯蒂。她虽然是个女孩，可是每次见到小皮特的时候，总会变成整个约克镇最勇敢的孩子。她手里拿着石头，赶着她家的猎犬，骄傲地砸向小皮特。这时的凯蒂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像她母亲那样的泼妇。
谁能抵挡得住泼妇的锅铲呢？当然小皮特是绝对不能的。他难过地跑回家的时候，妈妈担心地告诉他，以后见到凯蒂要像遇到泥沼或灌木一样，绕道而行。妈妈说的时候正经而谨慎。所以小皮特看着妈妈的眼睛深深地点了点头。
可是小皮特还是没有逃过一劫。他刚巧在绕道的小径上遇到了正在抓蚯蚓的凯蒂。小皮特低着头，快步逃离，但却被凯蒂一把抓住。
“你竟敢躲着我。你这个可恶的小傻子。”
小皮特惊呆了，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凯蒂便把手中的蚯蚓扔到了他的脸上。在被推倒的瞬间，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小傻子当然是不会思考的，因为他是个智商只有五岁的十六岁的孩子。
当天都昏暗，太阳完全被地平线追逐下去的时候，小皮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继续着他的脚步。
[three]
?
第二次见到《日出》，是在妈妈的废品纸箱里。这时的小皮特心中的小火车又呼呼地冒烟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画从箱子里拿了出来，一摇一晃地搬到了自己的阁楼上。
小皮特在认真地撕掉包裹着的报纸，把画上的灰尘擦了个遍后，仔细地端详起来。
画面隐隐约约的，一轮红彤彤的圆日从深蓝色的海平面跃出来。似是日出，亦像夕阳。水面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船舶与行人的倒影，小皮特甚至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太喜欢了。猛地抱着画拍着自己蜷缩着的右手。
小皮特开始感激母亲了。他想啊想，如果母亲不是做二手货回收的，自己也不可能拿到这样一幅美妙的画作。原来镇里人说得不对，收破烂的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是对于这件事来说。
小皮特其实是不怎么会画画的，因为他压根就没有学过，他甚至连一支像样的画笔都没有。但这都不能阻止他对画的喜欢。小皮特曾见过各种大师级的画，这还是在三月的那次镇中心的画展上。那时的母亲带着小皮特去镇里的各个家庭收东西，被放在镇中心等待的小皮特百无聊赖地东看西看。只是在一眼之间，他便望见了展览中心的墙上，由一抹浓重的色彩画下的画室形状的图案，旁边是黑色油墨笔写下的“gallery”。当然小皮特是看不懂字的意思的，他看懂的只是字体下面的巨型油彩，是被临摹的《日出》。
小皮特望着望着就出了神，脚步便不觉地迈向画室。
小皮特一幅幅的扫过白墙上类似装饰的画，眼里充满着好奇与热烈。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色彩斑斓的大花园里，里面充斥着各种奇花异草。他缓缓地走过每一朵花，直到在名叫《日出》的花朵边停住了脚步。他的眼眸开始绽放光芒。
就是这次，他记住了这个叫莫奈的人。
小皮特一直待到下午画展结束。他走出画室的时候，温暖的日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在温柔的日光里，小皮特才猛然想起被遗忘的母亲。他甚至能想象到母亲因焦急而皱着眉的样子。所以他迈起脚步，飞快地奔跑起来。
阳光下的小皮特，一瘸一拐的身影似乎是在飞翔。
[four]
小皮特总听母亲说，自己是上帝派来的孩子。
即便镇上的孩子们都不相信，他们都认为，因为小皮特的妈妈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才这么说的。或许换句话来说，每个母亲都会说自己的孩子是上帝的礼物。哪怕这个孩子长得如同卡西莫多一样丑，抑或是如同××[Q7]耶夫一样怪异。人人都知道，这只是个骗人的把戏。但小皮特还是深信不疑。
妈妈说，上帝为你关闭一扇门的同时，会为你开启一扇窗。
妈妈还说，上帝会眷顾自己的孩子，我们一定不会被饿着。
妈妈总说，小皮特你要坚强地活着。
……
小皮特在妈妈的诗歌声中只听懂了最后的一句，她叫自己好好地活着。妈妈每晚都会唱着诗歌哄小皮特睡觉，哪怕已是到了他不再需要被哄着睡觉的年纪。妈妈也会每晚都会为他祷告，即便每天的内容都是大致相同的，都是半句不离小皮特的。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到底有没有用，所以她不得不为小皮特的未来打算。
哪怕这是小皮特不想拥有的未来。
其实妈妈的话并不是完全正确的。或许可以说，这对小皮特来说是不适用的。小皮特刚出生的时候，整个身体才两斤多重。每个人都认为小皮特活不了，这些人里包括了小皮特的爸爸。于是小皮特的爸爸逃跑了。他绝情地扔下了还在昏迷着的小皮特和妈妈，跑到了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或许死了，或许穷到被收容了。
这是妈妈愤恨地对四岁的小皮特说的话。那时的他，还是个正常到可以和凯蒂一起玩球的孩子。
对妈妈来说，小皮特活下来真的是上帝的恩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