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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致遥远的你 (3)

一个月过去了,雨仍然没有要停的迹象。夜晚,雨敲打窗户,我用被子蒙着头,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得起床。我走至窗前,打开窗户,雨被风吹了进来。肌肤上便有了丝丝凉意。我刚要关上窗子,却听见一声突兀的枪响刺破了黑夜,随即,我看到了一个身影跑过,逐渐隐没在黑夜里。我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恐惧,慌忙关上了窗,躲进了被子里,只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早上我迷迷糊糊醒来,看到阿嬷脸上不安的神色。原来昨天夜里有一个日本兵被人杀死了,那人却跑掉了,现在日本军队正在追查。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又闪过昨夜那人的身影,那么熟悉,多么像阿爸啊,可是那真的会是阿爸吗?他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家来看我们呢?

几天后日本兵被杀的那件事已经逐渐被人们淡忘,我却在每晚睡觉前仍习惯性地打开窗子,往窗外看上几眼,然而一连十几天过去了,那人再也没出现过。我的心里说不出是希望还是害怕,我多希望阿爸就在我们身边啊,但我又害怕阿爸会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枪声再次响起是几天后的一个雨夜,我毫不迟疑地从床上坐起,套上雨鞋,悄悄而又飞快地跑了出去。我看到了他,他快速地往稻田跑去。然而我又听见了几声枪响以及嘈杂的人声。糟了,他被发现了!我看到他打了一个趔趄,摔倒了又慌忙站起来,然而他可能因为受了伤,所以跑得很不稳,屡次跌倒,后来就消失不见了。等一切平寂,我鼓足勇气向那方向跑去,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也许他不是阿爸呢,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想。我越过稻田,走进甘蔗地,甘蔗已经长得很高了,叶子刮过我的脸,火辣辣的疼。我用手拨开甘蔗叶,终于在那甘蔗地深处,发现了那正在呻吟,身上布满泥污与血污的男人——我的阿爸。

阿爸错愕地看着我,没说一句话,只是努力对我笑了。我止住眼泪,帮阿爸轻轻拭去伤口上的泥污,然而这默契很快被渐渐逼近的人声打破,日本兵又跟来了。阿爸紧握我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塞到我手里,用平静的语气告诉我说要照顾好自己和阿嬷,阿爸告诉我说我已经长大了,阿爸告诉我说他爱我。阿爸说这些时笑容多么好看,我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松开我的手,转身艰难地走远。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雨劈头盖脸砸下来。一声枪响过后又多了许多枪响,然后人声渐远,我把头埋在膝盖间,一滴又一滴眼泪落下来。我一直哭,一直哭,直到想起了阿嬷,我站起身,一步步向家走去。天真黑啊,我悄悄走回房间,阿嬷还未醒。我把脏衣服换掉,躲进了被窝,把身体蜷成一团,还是不停地发抖。为什么那么冷呢?为什么夜那么长呢?谁又能告诉我呢?

天亮了,我被隔壁女人聒噪的声音吵醒。她兴冲冲地向阿嬷讲述那刺杀日本兵的人已经抓到了,只是抓到时就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因为他用刀毁了自己的面容。她极力邀阿嬷去围观,并向阿嬷讲述她所做的推断。屋子里静下来,我才发现枕头已经都快湿透了,我第一次发觉我有那么多的眼泪。我安静地起床,发现手中原来一直紧握着那方手帕,它提醒着我昨夜的情景真的不是一场梦,也永远不会睁开眼一切就会好起来。我走出房门,呆呆地坐在竹椅上,看阿嬷从雨中失魂落魄的走进来,走到门口时,还差一点晕倒。我连忙上去扶住她,阿嬷脸色苍白,只是对我说她有一点不舒服,便走进了房间,紧接着便是一阵接一阵的咳嗽声。那一刻,我深切感受到了阿嬷的苍老以及我心中莫名涌起的责任感。

我决定不告诉阿嬷阿爸的事情,我决定一人承担所有的伤心。我把那方手绢藏进了放晴娘的裙子里,放进去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放晴娘脸上奇怪的表情。我忍住了哭,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是的,我长大了,我一定要让阿嬷快乐。我以为我藏起了手帕,洗净了污衣,就可以忘记那夜的情景,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阿爸死了,阿爸死了!我在脑海里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然而这秘密又压得我无法喘气。我悄悄地对着放晴娘说,它总是那样一副表情,笑容诡异而悲伤。我打着伞,去野地里寻小小的蛇莓,翻遍田埂上每一片草叶的叶下,找艳红色的小果子。我把它们握在手里,稍稍用力,酒红色的汁液顺着手缝流出,我看着它一滴一滴从我手中滴落,多像那夜我手上所沾的阿爸的血液。我突然充满了恐惧,将它们洒落在地上,散落一地的蛇莓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我看到了它们的嘲弄与不屑,它们嘲笑我的软弱与怯懦。我丢掉了伞,在雨中没命的哭了起来。

阿嬷一边用毛巾敷在我的额头上,一边责备我的淘气与任性,看到阿嬷忙碌的身影,心里突然就觉得很愧疚。我想挣扎着坐起来,但浑身无力,于是只得躺下,乖乖地将阿嬷端来的一碗药喝下去。但是到了晚上,烧依然没有退下去的迹象,阿嬷十分着急,我极力劝阻了她要去请大夫的行动。外面下着雨,天又那么黑。阿嬷只得坐在我床边,不停地给我换毛巾。夜深了,阿嬷伏在我床边睡着了,我看着她疲惫的脸,心里默默地祈求老天让我早点好起来吧。早上,我醒过来,突然就觉得烧已经完全退了,我惊喜地大声唤阿嬷,告诉她我已经完全好了。阿嬷用额头试探我额头的温度,我抱住阿嬷,告诉她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她,却突然感到阿嬷的眼泪顺着我的脖子滴下来,很烫,很烫……

太阳是在一个很突兀的早晨出来的,雨突然就停了,天气变晴了。那一天阿嬷变得很高兴,她拉着我的手,一起坐在门前晒太阳。阿嬷说天晴了阿爸就会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我看着阿嬷的笑容,偎在她的身边,想象着阿爸从远方回来的情形,就也很开心地笑了。我们一直笑着,一直说着。一阵风吹过,挂在门上的放晴娘在晃了两下后悄然坠落,在飘落的过程中,一方手帕突然被风吹起,又很快落下。地上洼积的雨水很快使那手帕上我熟悉的阿爸的字迹变得模糊,但是我永远都会记得那上面写着的字: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记忆岛

文/马盼盼

北观的人生在他十一岁那年发生了改变。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在母亲的呵斥声中关掉电视,回到自己的房间。可是他没有像母亲吩咐的那样马上上床睡觉。他从床底下闲置的鞋子下面摸出一本漫画书,然后关掉房间里的灯。

当他习惯性的把手伸进枕头下面的时候,他愣住了,没有手电筒。他不相信,来回的摸着,打开灯,挠着头想自己是不是把手电筒放在新的更隐蔽的地方了。

几分钟后,他很不情愿地得出结论,手电筒肯定是被妈妈拿走了。妈妈是怎么发现自己有躲在被窝里看书的习惯的呢?是自己上课时睡觉的事情被老师告诉了妈妈?还是不断的用零花钱买电池的事情被同学告诉了妈妈?

无论如何,他今晚是不能看漫画了。他没有时间去准备新的手电筒,更不敢开灯,房间里的灯太亮了,如果把妈妈招来,那么漫画书肯定也会被没收。手电筒是自己的,没有就没有了。漫画书可是从同学手里借来的,同学也是借别人的。

他拿着漫画书,生平第一次有了无能为力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很不爽,他报复性的把被子踢到床下,把枕头踢到床下。这些东西脏了都要靠妈妈洗。

真想来一次离家出走,北观靠在床头想。可是去哪里呢?虽然家里不好,学校不好,可是外面就好么?是不是应该找个朋友商量一下?可是找谁呢?谁可靠?如果妈妈用美食或者零花钱做诱饵的话,谁能保证不出卖朋友?

北观在胡思乱想之中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就是这个梦让北观的人生发生改变的。他周围的人都感觉到了这种改变。街头的孩子群里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游戏厅里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偶尔会在房顶看到他,或者在阳台上,他总是独自一人双手托腮若有所思的望着南方。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包括北观的父母。北观的父母也曾就改变这件事询问过北观。出乎他们意料,北观面对询问的时候,总是要先淡淡的笑一下,然后慢悠悠的反问道:“这样不好么?”

北观的笑和反问让他的父母以及长辈感到惶恐,这样的回答就像走路时掉进鞋里的一个小石子,让人感到不舒服。这样的回答让他们想起北观的爷爷,那个一年到头一天到晚望着南方的老人。

北观的笑和他望着南方的姿势和北观出生前便死去的爷爷的笑一模一样,这些变化让北观的父母开始小心翼翼的对待北观,他们再也不约束北观的活动时间了,如果北观要熬夜看电视并且把声音开得很大的话,他们也不会呵斥他。可北观显然已经对电视失去了兴趣。一放学他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有一次北观的妈妈偷偷打开北观的房门想看看儿子在背着他们干什么。眼前的一切让她惊讶,儿子居然在睡觉。

那是一个神奇的梦,梦中的老人要北观不要把梦中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梦中的老人,可是北观觉得他很亲切,北观愿意听老人的话并且相信老人所说的一切。当后来老人告诉北观,他是北观的爷爷的时候,北观更是对他深信不疑了。

梦中的老人说在南海有一座记忆岛,岛上的人全是天才,岛上的人出生的时候不但可以继承父母的容貌,还可以继承父母的记忆。

有了记忆就有了经验和智慧,岛上的人不用学习那些基础的东西,因为他们的父母和父母的父母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东西了。天文地理这种东西他们生来就懂,他们一出生就会讲话,就可以创造新的事物。

岛上的人一生都待在岛上,他们也曾有人离开过记忆岛,可是很快就回来了,因为他们发现除了记忆岛之外,别的地方的人类都足够愚蠢,足够自大。那种因无知而导致的自大。

有一个人离开记忆岛之后没有再回去,那就是北观的爷爷。他说北观身上也有前人的记忆,只是那记忆沉睡太久了,如果北观回到记忆岛,那沉睡的记忆便会被激活,北观会变成一个天才。

北观没有来得及问他的爷爷为什么没有回记忆岛就醒了,醒来后他再也没有做过关于记忆岛或者爷爷的梦,但是他觉得他还会做那样的梦的,所以他改掉了熬夜看电视或者漫画的习惯,他一有时间就闭目养神,准备入梦。

在他十四岁的时候,他突然想通了,既然自己身上有一个记忆库,既然自己是梦中老人的后代,那只要他回到记忆岛,激活记忆,不就知道爷爷为什么没有回记忆岛了吗?

于是北观决定离开家,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父母的时候,意料之中的,父母没有说什么,父母给了他很多钱,让他路上用。

北观想,父母一定也做过那样的梦吧?或者每个人都做过那样的梦,只是有的人找到了记忆岛,永远的留在了那里,有的人没有找到,最终放弃寻找,甘于平凡。

北观带着疑惑上路了,他知道所有的问题都会在他踏上记忆岛的那一刻得到解决。

梦中的老人告诉北观记忆岛在南海,可是南海有无数个岛屿,哪一个才是记忆岛呢?北观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走到了海边,望着眼前苍茫无尽头的海水,北观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北观每天都坐在海边望着远处海面上若隐若现的小岛,他想也许会有人和自己一样在寻找记忆岛,也许记忆岛上会有人出来。北观知道的关于记忆岛的东西太少了,他需要找个熟悉附近地理环境的人问一问。

北观等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渔夫,他告诉北观说南海大大小小有九千多个岛屿,但是没听说过有个岛叫记忆岛。

北观把那个岛上全是天才的情况告诉了渔夫,渔夫说天才他没有见过,但是见过一个和北观说的岛一样神奇一样神秘的岛。那个岛叫鬼岛,没有人能靠近那个岛,岛上的生物借助光的力量画地为牢般的将岛封锁着。凡是飞过鬼岛上空的飞行物都会消失,凡是靠近鬼岛的船只都会沉没。

渔夫走后,北观坐在沙滩上冥思苦想。可以借助光的力量的生物,怎么会是鬼呢?应该是神仙才对。或者,那就是记忆岛,积累了人类数千年智慧的人,能力不会逊色于神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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