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约会之后,郅枫和梅子韵的关系迅速升温。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上自习,每天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张友祺自杀这一事件在郅枫心中留下的阴影也随之渐渐消散了,所有的一切重又回到之前的状态。
王若愚依旧按进度看自己的二十四史,陈默每天早上起床之后又继续开始说格言。郅枫没有再说起那次画符的事,倒是孙云曦有些过意不去,有次卧谈的时候主动坦白了。宿舍四个人的感情本就亲密,这件无伤大雅的小事在一阵哈哈大笑中也就过去了。
生活就像烟雨湖的水,张友祺的自杀不过像粒石子短暂地激起了水面的涟漪,很快一切就又归于平静。
随着和梅子韵的交往逐渐加深,郅枫发现自己对心理学的兴趣也越来越深。不过这种感觉究竟是出于对梅子韵爱屋及乌的扩展还是出于别的什么,他却说不大清。
心理学远比想象中枯燥,这一念头在郅枫多次浏览图书馆心理学书架上的专业书籍之后变得更加强烈。由于国内的心理学起步比较晚,书架上大多数都是国外翻译过来的著作,一个个概念看得郅枫云里雾里,各式各样的图形、表格更是让人满头雾水。
梅子韵在旁边看着他翻了一本又一本,每翻一本都一副要撞墙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就上前打趣他:“你有什么心理疾病,不用看书了,找我来医就行了!”
郅枫无奈地扔下手中的书,苦着脸说:“有人说‘学问之美在于使人一头雾水’,我看啊,不如说‘心理学之美在于使人一头雾水’。我觉得这句话用在你们心理学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那是因为你的方法不对。”梅子韵把他扔下的书放回到书架上,耐心地解释说,“学什么都要从基础起步,你开头就看这些大部头哪行?”
郅枫做出一副无知样,梅子韵被他逗笑了,“行了,行了,既然你这么坚决,本姑娘就推荐你两本入门书看吧。”
梅子韵在书架边走了一趟,然后带着两本书回来了。郅枫接过来,一本是《改变心理学的40项研究》,一本是《心理学的邀请》。
“这两本书比较好懂,语言也很生动,是大学刚入学的时候老师推荐给我们的入门教材,对你这样的门外汉来说最合适了。”
除了和梅子韵一起泡图书馆,郅枫也开始和梅子韵一起上心理学的课。学校的课程很开放,跨班蹭课的人不在少数。为了不影响梅子韵,郅枫往往都坐在离她较远的地方。他喜欢在课堂上远远看着梅子韵认真听课时那美好恬静的样子,这种感觉像初恋般让人感到甜蜜。
梅子韵对这种状态似乎也很满意,她上课的时候十分专注,只有课间才偶尔走过来和郅枫说两句话,那样子就像两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
一天中午,郅枫和梅子韵从图书馆出来,到三食堂就餐。
三食堂有上下两层,下层供应饭食,上层环着大厅构成一个“回”字形。俩人要了一份辣子鸡丁和一份地三鲜,坐在二楼南侧靠大厅的位子吃饭。
吃着吃着,郅枫发现梅子韵有点心不在焉的。她的目光越过大厅,不断地看向北边。
梅子韵走神的事情实在少见,郅枫不由得停下筷子,也朝北边看去。
大厅的北边是一排餐桌和椅子,其中的一张桌子面对面地坐着两个女生,现在正是用餐高峰,她们面前的桌子上却并没有餐具。吸引梅子韵的正是她们。
郅枫又仔细看了看,发现其中一个女生有些面熟。他略一思索,很快就想起了那个女生的名字。这个女生叫罗紫绫,是梅子韵的舍友,也是和梅子韵走得最近的朋友。
梅子韵的舍友郅枫都在心理学的课上见过,不过没有说过话。梅子韵的宿舍有四个人,除了米双双和杜艳华,就是坐在那边的罗紫绫。郅枫见罗紫绫的次数最少,但印象却最深刻。
有一次,他和梅子韵在图书馆上自习,两人并排坐在一张桌子边。这时候,一个穿淡紫色裙子的女生从桌子旁走过。这个女生经过的时候朝他们挥了挥手,尽管记不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但是出于礼貌,郅枫也笑着对她打招呼。没想到那个女生一下子红了脸,快步走了过去。
郅枫正纳闷间,却听到身边的梅子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急忙转过身,只见梅子韵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我说……咳咳……我说,人家和我打招呼呢,你着什么急啊?”
那是郅枫第一次见到罗紫绫,此后罗紫绫的名字就经常在他的耳边响起了。罗紫绫这样啦,罗紫绫那样啦。每次说起和罗紫绫在一起的种种趣事,梅子韵就很兴奋,她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
可是从那之后,郅枫却没有再见过她。开始和梅子韵一起上课之后,郅枫有意在教室里找过两次,也没有找到。有一次课间,他不经意地问梅子韵:“怎么从来没见过罗紫绫来上课啊?她怎么了?”
一向温和的梅子韵却冷冷地说:“她这段时间身体不舒服。”
看梅子韵的样子,似乎有些不愿意谈及这件事。郅枫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再多问。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竟然再一次遇到了罗紫绫。
对罗紫绫的好奇感使郅枫不禁对罗紫绫对面的那个女生也发生了兴趣,他又仔细地看了看,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那是个梳着马尾辫的男生。
在京华大学校园里看到梳马尾辫的男生,郅枫还是头一次。他实在不能把这个男生和那个长相清纯、亭亭玉立的罗紫绫联系在一起。
“罗紫绫的病好了?”郅枫问道。
梅子韵像被从睡梦中叫醒一般,懵懂地问:“哦,什么?你说谁?”
郅枫笑着指了指对面,梅子韵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但她没有笑,脸上又显出不快的神色,“哦,还没有。”
此后,梅子韵就不再说话,也不再向那边看。郅枫只好陪她一起默默地埋头吃着盘子里的饭菜。过了一会儿,等他再往对面看去的时候,罗紫绫和那个梳着马尾辫的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座位上坐的是另一个男生,正风卷残云般地吃着午饭。
吃完午饭,郅枫和梅子韵返回图书馆。可是途经图书馆外面的藤萝架下时,梅子韵忽然改变了主意,“我忽然想起有个作业要交,你先去图书馆吧,我回宿舍一趟。”
梅子韵说完,不等郅枫答话,转身就走。
从在三食堂看到罗紫绫起,梅子韵就变得怪怪的,郅枫相信她现在突然改变主意,一定也与罗紫绫有关系。郅枫想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于是就紧走两步赶上去。就在他走到梅子韵身后的时候,忽然听到梅子韵轻声地说了句:“总会遭报应的……”
郅枫像被静电电了一下,立刻停住了脚步,就这么目送梅子韵消失在人群中。
整个下午,梅子韵都没回来,直到晚饭的时候,也没看到梅子韵的身影。郅枫独自一个人吃了晚饭,在图书馆心不在焉地坐着,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那句不着边际的话——“总会遭报应的……”
那时候梅子韵自言自语,究竟是在说谁呢?郅枫思来想去,一点概念也没有。但他坚信,这句话一定和罗紫绫有关。
“亲爱的同学们,闭馆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请大家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有秩序离馆……”
晚自习结束了,伴随着萨克斯曲《回家》的旋律,图书馆的广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收拾各自的东西,陆续离去,郅枫四面看了看,依旧没有梅子韵的影子。他只好把自己和梅子韵的东西都收拾了,离开了图书馆。
一出图书馆,郅枫就给梅子韵的宿舍打电话。电话通了,那端传来了一个略显泼辣的声音。
“找谁?”
“我找梅子韵。”
“对不起,她这会儿不在。”
“哦,那……谢谢。”郅枫正要挂电话,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急忙又问,“呃……对了,那请问……罗紫绫在吗?”
“你到底要找谁?”那个女生显得有些不大高兴。
“我叫郅枫,是梅子韵的朋友。”郅枫表明自己的身份。
那个女生停顿了一下,问了舍友,然后才说:“罗紫绫也不在。”
郅枫想打梅子韵的手机,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梅子韵认识这么多天来,竟然连她的手机号也没有。
郅枫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宿舍。在宿舍心神不定地待到十一点,郅枫又给梅子韵的宿舍打电话,可是梅子韵和罗紫绫依旧不在宿舍。
郅枫有些不安了。
这么晚了,她们去哪儿了呢?不和自己打招呼就消失不见,这让郅枫第一次有些怀疑梅子韵对他的感觉——或许自己在梅子韵的心目中并不是那么重要?又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正胡思乱想着,宿舍的电话响了。郅枫像士兵听到了集结号,急忙跑过去接起了电话。
“是你吗?”电话那端传来了梅子韵熟悉的声音。
听到梅子韵的语气很平静,郅枫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可是电话那头传来的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又让他的心悬了起来。
“你还没回宿舍呢?”
“没有呢,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你一定等急了,所以打电话和你说一声。”梅子韵的语气和平时一样,平静之中带着点调皮。
“你在哪儿呢?我去找你。”郅枫说。
梅子韵停了一下,忽然问:“你相信我吗?”
郅枫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可是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我实在放心不下。”
梅子韵对郅枫的关心显然有些感动,温柔地安慰他说:“我很好,真的,不用担心。”
郅枫正想问她是不是和罗紫绫在一起,却忽然听到电话那端传来了一阵嘤嘤的哭声。
那声音很细很细,若有若无,就像一条横亘在空中的鱼线,倏忽间在郅枫的面前闪过。
“谁在哭?”
“没有啊。”
“我怎么恍惚听到谁在哭?”这句话说出口,郅枫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又想起了陈默讲的那个无尾梦:那个女人死后,人们夜夜都能听到井边传来幽怨的哭声。
虽然陈默并没有描述那哭声,可郅枫这会儿却忽然无端地觉得刚刚听到的那个隐隐约约的哭声和无尾梦里那个女人的哭声很像。
“你又发呆了。”电话那端的梅子韵故作轻松地说,“先说到这儿了,今晚的事情以后告诉你,我先挂了。”
说完,电话那端就传来了一阵渐弱的脚步声。奇怪的是,电话却并没有断。可能是她挂机的时候没有挂好,所以电话还处在接通状态。
郅枫甩不开心中的疑虑,于是就继续握着听筒,仔细听着电话那端的声响。
电话里传来梅子韵和另一个人的说话声。由于距离比较远,听不清谈话的内容。
没多久,电话那边又传来了嘤嘤的哭声。这哭声最初还是压抑着的,后来就变得大声起来。忽高忽低,忽快忽慢。
渐渐地,郅枫觉得那声音开始向听筒靠近了,越来越清楚,而且声音也越来越大。郅枫的耳朵紧贴着听筒,倾听着那声音。他觉得那个哭着的人已经靠在了那端的电话机旁,于是就小声地对着听筒问了一句:“罗紫绫,是你吗?”
话音刚落,那哭声就停止了。
“梅子韵,你在吗?”郅枫继续小声地问。
电话那边依旧静悄悄的。过了好久,仍然没有任何动静。郅枫怀疑是不是电话出了什么毛病,他拿过听筒检查了一番,却没发现什么问题。
他不知所措了,只好靠着听筒,呆呆地站着。
正在看书的王若愚看郅枫捣鼓了半天电话,就走了过来。
“电话坏了?”王若愚一边问,一边胡乱按着电话上的键。一不小心,电话的免提键被按下了。这时候,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从电话机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总会遭报应的!”
几乎是在同时,电话从那边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