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来说,圆圆的表盘就像是一个心结,这个心结从那天早上陈默讲梦和那天晚上张友祺自杀开始,就紧紧地系起来了,现在梅子韵带自己到这里来,正是为了解开自己的心结。圆圆的表盘,圆圆的人脸,这些东西最近总是在他意志最虚弱的时候乘虚而入,而现在面对整整一墙壁的圆表盘,自己却已经不再那么害怕,这都要感谢梅子韵的细心和妙想。
这是否就是常听说的崩溃疗法?不管这种做法的效果如何,梅子韵的良苦用心已经深深地感动了郅枫。
“这是个钟表的展馆。还有好多展品呢,你要不要再看看别的?”
郅枫对钟表的兴趣并不大,但看梅子韵的兴致很高,就答应了。他们离开门口的这面挂满了圆表的墙,一起朝里走去。
这是个面积很大的展厅,整个展厅都是一体的,没有任何的隔间。一些粗细不均的柱子代替承重墙,毫无规则地竖立在那里。这里的风格与很多展馆的风格迥异,就像一个没有经过专业人员规划过的废旧仓库。不过展品却很丰富,钟表的样式各种各样。挂钟、座钟、手表、怀表、机械表、电子表,无声的、有声的,应有尽有。
郅枫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目光所到之处尽是各种各样的表。每一块表都像是一个有生命的物体,它们从大厅的各个角落里探出头来,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两个陌生的地上访客。
看着看着,郅枫觉得有些奇怪。他发现,偌大的展厅里面,除了他和梅子韵,并没有别的人,甚至连个工作人员都没有。
可梅子韵却不以为意,她正在聚精会神地欣赏旁边一个老式的座钟。
“梅子,这里怎么没有人啊?”郅枫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们不是人吗?”梅子韵头也不抬地随口答道。
她的话让郅枫打了个寒战,“你说什么?”
梅子韵转过头看着他,似乎感出郅枫的神情有些异样,急忙解释说:“这是一家私人钟表馆,知道的人不多。”
“那怎么连工作人员都没有呢?”
“呵呵,你就不用替人家操心了。”梅子韵笑着说,“这里的管理很先进,到处都安装有摄像头的。”
说完,梅子韵继续看着面前的展品。郅枫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也安静下来,心不在焉地浏览着。
很快,他来到了一个展架的旁边。这个架子和别的架子不同,上面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座钟,像是放在桌子上的两用钟——既可以看时间,又可以当台灯使用。
座钟的外形是一棵大树,大树的枝叶茂密,郁郁葱葱。大树的枝叶部分用薄塑料制成,呈浅绿色。大树主干是中空的,里面安装有灯泡,但是这时候灯泡并没有亮。
这个座钟同样有一个圆溜溜的表盘,表盘设计的位置很巧妙,就内嵌在大树的树干上。表盘的指针似乎是用夜光材料制成的,在这个光线相对昏暗的屋子里显得很清晰。
不过,最吸引他的不是这棵树,而是大树下面的一口井。
展架上座钟底座的位置和郅枫的眼睛差不多高,所以郅枫看不到底座下是不是真的有一口井。他之所以认为树下有口井,是因为他看到座钟的底座上支着一个做工精致的辘轳。
辘轳绳用非常细的麻绳编制而成,自然而然地垂下来。此外,井栏、辘轳石,这些东西都有,整个辘轳简直就是一个实物的缩微模型。
郅枫很惊讶有人能把一个座钟的装饰做得如此细致,以至于当他看到这个小辘轳的时候,甚至都能够幻想出辘轳绳吊着桶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郅枫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迫切的念头——他很想看看这个辘轳的下面是不是真的有一口井。
座钟的旁边贴着一张小纸条——“请勿触摸”,但是越是如此,郅枫越是好奇。他看了看周围,梅子韵正在两三米外的一个展台欣赏展品。他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把手伸向了那个造型特别,既是台灯又是座钟的东西。
郅枫本以为这个座钟会比较重,可是拿到手之后,才觉得格外轻。他生怕一不小心弄掉了,一手托着座钟的底座,一手扶着座钟的树干,慢慢地把它拿到自己的面前。他看清了,在那个造型精致的辘轳下面,果然有一口井。细细的辘轳绳垂进了小小的井口中,微微地摆动着,不知道里面是否系着吊桶。
尤其令郅枫感到恐惧的是,那口井的井沿竟然有红绿相间的颜色。绿色的部分毛茸茸,有一种湿滑的感觉,像是水井的井沿上常见的那种绿苔。这绿苔如此逼真,就像是真的从钟表上面自己长出来的一样。
可那红色的又是什么呢?
红色很鲜亮,又似乎很湿润,一点不像造钟的时候所涂上去的颜料。
难道是……血?!
郅枫把座钟拿得更近,几乎贴在自己的眼前。看着那鲜红的颜色,他越来越确信自己的判断。
表,水井,红的血……
这些不经意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使一个似乎久违了的画面又出现了!那个穿着红衣服、半夜跳井自杀的女人的形象就像一团行踪不定、变化多端的鬼火,飘飘忽忽地飞到了他的眼前。
这幅画面让郅枫脑中世界的秩序瞬间丧失,那个穿着大红衣服跳井的女人不断盘旋在他的潜意识里。那井沿上的鲜红是她跳井时磕碰到头流出的鲜红的血,而从井口垂下的这根辘轳绳的末端,一定正悬挂着她那被浸泡得湿漉漉的身体。
郅枫想起了那个著名的日本电影《午夜凶铃》。为了能够逃脱厄运,女主人公在最后关头,从井底找到了那个叫贞子的女孩子,埋葬了她的骸骨……
一时间,郅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念头,觉得自己如果也能解救这个女人,或许就能够消除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切诡异事件。
想到这里,郅枫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那口井,想要用手指探探那口井的里面究竟有什么。他的手指头离井口越来越近,他的手指尖甚至能够感到那种即将到来的湿滑的触感。
当他的手指刚刚接触到井沿的时候,座钟忽然响起了咔嗒咔嗒的声音,随着这声音,细细的辘轳绳开始快速地往上翻卷起来。
郅枫急忙缩回手,恐惧地盯着井口。他预感到不妙,果然,辘轳绳卷到了尽头之后,一个白色的东西被从井口吊了上来!
这是一个穿白裙子、长发遮脸的女人!她的脑袋低垂着,一双黄色的僵硬的双脚在空中摇摆不定……
眼前的这个东西很小,做工也很粗糙,但是却对郅枫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他急忙把那个座钟扔在面前的架子上,往后退去。他还没有站定,就觉得耳边传来了一阵怪异的笑声。
“嘻嘻……”
那笑声带着嘲弄和阴鸷,显得非常瘆人。
郅枫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觉得右边的肩膀跳上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那个毛茸茸的东西刚一接触他的脸颊,他的脊背上就涌出了一阵冷汗。
还没等他跳开,郅枫就发觉自己身边的所有钟表都开始动起来、响起来。每一个钟表都像一只只从睡梦中醒来的鬼,它们有的扭动自己的身子,有的在原地拼命地振动,并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咯吱吱……”好像是一扇古老的木门打开时门轴的摩擦声。
“咚咚咚……”好像什么人从一条走廊急匆匆跑过时的脚步声。
“滴答滴答……”好像是一间没有人的洗手间里未拧紧的水龙头不断的漏水声……
这些声音从悄悄产生开始就迅速壮大,几乎是在瞬间就充斥了郅枫周围的所有空间。紧接着,这些钟表就好像同时听到了一个号令一般,都爆发出了自己所能够发出的最大声音。无数座钟同时响起当当当的声音,那些桌子上放置的小闹钟也发出急促的丁零零的声音。这些声音汇集在一起,就像一阵阵不知道来自何方、来自何种器具或者怪兽的嘶鸣,让郅枫的耳朵难以承受,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捂住耳朵,大声地喊叫不远处的梅子韵。
“梅子!快……”
话还没有说完,郅枫就惊讶地发现,本来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梅子韵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在她刚才站着的位置,一个巨大的奇形怪状的座钟正在拼命地发出当当当的撞击声。
郅枫飞快地跑到那个座钟的面前,只见座钟上正有一个体型臃肿而硕大的小丑正伴随着当当的撞击声拼命地摇摆着脑袋。那个小丑长着一张惨白的圆脸,脸的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像西红柿一样鲜红的鼻子,而鼻子的下面是一张几乎占据了整张脸一半面积的裂开的红色大嘴。这张滑稽的脸此时看上去却带着几分阴森。
郅枫所站的地方就是刚才最后一眼看到梅子韵时她所站立的位置,可是这会儿梅子韵却不知所终。他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张皇地四顾,偌大的一个展厅中哪里还有梅子韵的影子?
周围的一切都在震动着,郅枫不知道应该把目光定格在何处,更不知道应该去什么地方找梅子韵。他呆立在原地,木呆呆地与那个小丑对视着。
小丑依旧快速地摇摆着自己的脑袋,摇得脑袋好像随时都可能掉下来一样。即使是这样,他的脸上还是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笑容,那笑容意味深长。
摇摆的小丑在郅枫的眼前像真人一样活灵活现。他越看越觉得这个小丑很诡异,他的目光在小丑的脸上来回逡巡着,最终定格在那张红红的大嘴上。
那张嘴里面很阴暗,很幽邃,就像是一口没有底儿的深井。那张嘴的颜色有些异乎寻常,那红色很新鲜,就好像刚刚被新鲜的血液沾染过。
屋子里混乱的巨响还在继续,郅枫被小丑座钟的当当声震得头痛欲裂。忽然,一个疯狂而可怕的念头袭上了他的心头。他瞪大了双眼,目光紧盯着那个小丑的血红的大嘴,然后大声地对那张像深井一样的嘴喊道:“梅子!”
“郅枫……”
梅子韵微弱的呼喊声从小丑那像深井一样的嘴里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