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走廊里，只有郅枫一个人。他的双腿剧烈地颤抖着，几乎要瘫软在地。他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臂上，拼命往上挣扎，终于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窗玻璃上，一个个黑红色的圆点正在慢慢地长出尾巴，像一只只快速成长起来的大脑袋细身子的蝌蚪，那些“蝌蚪”的脚还在不断地长长……
郅枫猛地推开窗户，瞪大了眼睛朝天井中望去，天井的地面上，一个身体扭曲的人在地上抽搐着。紧邻这扇窗户的，就是天井东南角的角门，郅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他飞快地通过角门，冲到了天井里，来到了那个人的面前。
天井里的灯还是一如既往的昏暗，可是郅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地面上趴着的那个人。他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还死乞白赖和自己说话的赵元。他趴在地上，周围是散落的瓷砖的碎片。在他的身下，一摊浓稠的血液正在快速地蔓延开来，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扩张着自己的领土。
郅枫觉得自己就像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他忽然发现，赵元的脸竟然也是那么圆，圆得就像张友祺的脸，也像极了一张圆溜溜的表盘！
赵元的手指在地上抓挠着，已经没有了力气，但是郅枫却仿佛能够听见他的手指甲与地面摩擦发出的那种刺耳的声音。看到赵元已经奄奄一息，郅枫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急忙弯下腰蹲了下来。
“你……你……”郅枫想说什么，可是除了“你”字却说不出任何字句。
赵元的身体抽搐着，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他半张着嘴巴，吃力而贪婪地呼吸着地面上的空气，就像一条垂死的鱼。他的鼻孔里呼出沉闷、短促的气息，每一次喘息与上一次喘息之间的间隙都在延长。他那大睁着的、即将没有生命神采的眼睛无力地望着面前这一小片角落，流露出最后一丝留恋的光芒。
忽然，他的眼睛睁大了，死死地看着面前不远处的地面。郅枫恐惧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前方的地面上有两三块黑色的碎片。郅枫不知道是什么，正准备站起身前去查看，却忽然听到赵元用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的声音：“报……报应。”
郅枫仿佛遇到了一个霹雳。“报应”这个熟悉的字眼经过多少天的沉寂之后又重新撞击着他的耳朵。郅枫惊惧地看着他，只见他的目光中露出了无比恐惧的神色，紧接着，那张表盘一样的圆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几乎是在同时，最后一缕生命之光从他的眼睛中消失了。赵元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大睁着，却不再有任何神采。
微笑本是令人愉悦的，可此刻定格在这张表盘脸上，看起来却无比诡异。
郅枫强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两步，捡起了地上的那两三块黑色的东西。
这是一部黑色手机的碎块，显然是属于赵元的。手机从理科二号楼十层的楼顶上摔下来，已经支离破碎，郅枫手中所拿着的是手机的外壳、挂着线头的主板和手机电池，而剩下的部分已经不知道摔到什么地方去了。
“哎！同学，怎么了？”
什么人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撞进郅枫的耳朵。紧接着，就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郅枫呆呆地转头，只见一个保安从自己刚刚经过的那个东南角门跑过来。
看到保安，郅枫被死死压抑在心头的恐惧终于冲破障碍喷薄而出，他身子一晃，差点瘫软在地。他手中的手机碎片散落一地，发出轻微的声音。
“啊！又是——”保安的话还没说完，急忙又对着随身携带的对讲机大声喊道，“快，赶快来！天井这边又有人跳楼！”
对讲机传来嗞嗞啦啦的声音，郅枫却已经听不见那个保安说什么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
那个保安通完了话，上前扶着郅枫坐到了旁边一个花坛的边沿。很快，周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说话声，来来往往的人在郅枫的面前不停地经过、走动。郅枫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分辨这些，他低着头，无意识地坐在那里，就像一个木偶。
不知道过了多久，郅枫才回过神来。他吃力地抬起头，发现几个穿着保安服和警服的人在他的周围忙碌着，一个个子很高大的人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郅枫很快认出了这张熟悉的面孔，吃力地叫道：“高警官……”
高警官示意旁边的警员把郅枫搀起来，然后带着他们走出了天井。
这时候，天井里已经站了好多人，大家围在一起议论纷纷。郅枫似乎看到尚娜娜也站在人群里，不过他这会儿已经没有精力和她打招呼了。
赵元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用粉笔画成的白色的人形轮廓。
郅枫在旁边那个警员的搀扶下继续往前走，在离那个粉笔圈不远的靠墙的地上停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自然是赵元。他的身上蒙着白布，周围有两个医生模样的人忙碌着。
看着这些，郅枫感觉有些恍惚。
郅枫被带出天井，然后又被带进了一间屋子。他环顾下四周，立刻认出这就是张友祺自杀那天自己被问话的那一间。
扶着郅枫的那个警察让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然后就站在旁边。高警官亲自给郅枫倒了一杯水，递到他的手里。郅枫接过杯子，玻璃杯中开水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导到他手中，进而一股暖流流遍他的全身，郅枫觉得自己近乎冰凉的身体像是又活过来了。
高警官站在自己身边，眉头紧皱。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几个透明的塑料袋，一个袋子里放着一些黑色的东西，郅枫确定那是自己曾经拿过的手机的碎片，一个袋子里放着一个学生证，另外还有两个袋子装着钱包和别的什么。
郅枫喝了两口水，感觉自己的精神镇定多了。他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憋闷，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就急忙开口说：“我……”
郅枫只说出了个“我”字，却不知道该如何组织下文了，于是只好停住。倒是高警官适时地接过了他的话：“我们又见面了啊！”
郅枫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就迟疑地点了点头。
“说说吧，今天晚上的事情。”高警官在郅枫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他说。
“那个男生怎么样了？”
“十层楼高，可想而知了。”高警官说着，随手点燃了一支烟。烟圈从他的口中被吐出，然后扬起、舞动、消散。
郅枫无奈地低下头。他竭力回忆着刚刚所发生的事情，边喝着杯子里的水，边断断续续地向高警官讲述自己目睹的一切。两杯水喝完之后，他终于讲完了事情的经过。
听完他的话，高警官把手中的烟拧灭在烟缸里，然后问道：“那个男生你认识？”
郅枫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看到高警官有些迷惑，他解释道：“我只知道他叫赵元，但是今天晚上之前从来没有说过话，也没有交往过。”
说到这里，郅枫忽然想到应该给梅子韵打个电话，刚刚受到的惊吓让他几乎都忘了这件事情。
“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高警官点点头，然后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电话。
郅枫走过去，拨通了梅子韵的手机。过了一会儿，手机接通了，郅枫急匆匆地问道：“你们还在大礼堂吗？”
电话那端的梅子韵嗯了一声。
“你们俩快来理科二号楼，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先不说那么多了，你们俩快来就是了。”郅枫不想在电话里说这件事情。
梅子韵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回答道：“好的，我们现在就去。”
郅枫刚挂断电话，高警官问道：“你给谁打电话？”
“一个朋友。”郅枫顿了顿说，“她们和赵元认识。”
这时候，一个警察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记事本，来到高警官跟前，开始向他汇报工作。
“我们勘察了现场，地上除了死者的遗体和遗物外，还发现了一些石板和瓷砖的碎片。我们随后检查了楼顶，发现楼顶靠天井这一侧有一处正在维修，死者可能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有没有发现遗书？”
“没有。”
“赵元不是自杀的。”郅枫听高警官问遗书的问题，急忙插嘴说。
“为什么？”高警官回头问道。
“他在出事前还和我在一起说……”郅枫想照实说，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贸然说出罗紫绫与赵元之间的关系，于是想了想，又停住了，“反正不可能是自杀就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