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湖BBS炸开了锅。
赵元坠楼的事件就像一枚巨型炸弹,投进了如烟雨湖水一般平静的烟雨湖BBS,在论坛上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这件事发生后不到一刻钟,就有人把这件事情发到了人气最旺的“闲言碎语”版块。学校第一时间在烟雨湖首页上发布了“珍爱生命”的置顶帖。
此后,关于这件事情的后续报道就接踵而至,形式上从文字到图片,内容上从事件报道到个人感慨再到数学系同学的哀悼,应有尽有。网络让一切都变得透明。刚开始,一些版块的版主还适当地删除一些帖子,后来就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努力。
若是在周一至周五,每晚十一点钟准时熄灯的惯例还能够延缓一下这件事传播的速度,可这个晚上恰恰是周末,宿舍不断电。因此,赵元坠楼的消息引起了持续的关注。来自不同IP的、有关这个人和这件事的帖子几乎刷新了每一个版块的页面。以至于郅枫回到宿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情的了解程度已经远远落后于其他三个舍友了。
“刚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看到他回来,孙云曦就急匆匆地从床上蹦起来,大声问道。
陈默也坐在自己的电脑前面浏览BBS,就连平时最不喜欢逛BBS的王若愚也站在陈默的后面,看得聚精会神。
郅枫掏出了手机,发现上面有五六个未接来电。
“都是你打的?刚刚和梅子韵在一块儿,手机调静音了,没有听见。”
“又有人跳楼了!”陈默站起来说,“你知道吗?还是上次那个物理系的男生自杀的地方——二号楼的天井!”
三个人都等着郅枫的反应。郅枫面无表情,沉默地坐在了书桌前。
“你傻了?”孙云曦试探地问。
“那个男生坠楼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这下轮到三个舍友沉默了,他们面面相觑,像是闹不明白郅枫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王若愚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问道:“那你……没事吧?”
“没事,我都免疫了。”郅枫苦笑着说。
孙云曦和陈默直直地看着他,似乎想等他说些当时的情况,郅枫也很想说些什么,可是头脑里乱糟糟的,在29号楼前梅子韵的那番话更是让他心神不定。于是,他故意打了个哈欠,说道:“几点了?好累啊!你们不睡我可睡了。”
说完,他连洗漱都没有去,爬上自己的床铺,躺了下来。
孙云曦和陈默对视了一下,又回到了各自的电脑前。王若愚转身反锁上门,顺手关掉日光灯,然后打开台灯,摊开了自己的线装书。
本来明亮的宿舍,一下子变得暗淡下来了。宿舍门把走廊里的声音挡在了外面,周围静得只能听到时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郅枫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的睡意。自从梅子韵说出那个关于录影带的比喻之后,他就开始变得不自在起来——梅子韵的比喻实在是太形象了,形象得让人觉得近乎恐惧。
或许是由于死神无比懒惰,也或许是由于每天死去的人实在太多,以至于死神都没有兴致为每一个人的死亡过程设计一个独一无二的剧本。于是,很多人的死亡过程就变得类似。他们走向生命终点的时候,周围的场景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从他们说过的话到他们做过的事都是那么的相像。这个剧本里唯一不同的就是主角。今天是张三,明天是李四,后天是王五……
上一次死神那卷录影带的主角是张友祺,这一次是赵元。他们俩使用着同一个死亡的剧本。在前不久的一天晚上,死神坐在有骷髅做装饰的阴森的椅子上,看着这卷录影带。今天晚上,他依旧坐在原处,按下倒带的按钮,于是,一切就又从郅枫走近理科楼的那一刻开始重放了。
死神观看录影带的场景不断在郅枫的头脑里回旋,萦绕不去,让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宿舍里昏暗的光线和持久的宁静加剧了这种感觉,使郅枫的睡意渐浓。终于,他慢慢走进了梦乡。
他刚刚睡去,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来到了理科二号楼里,他的身影飘飘忽忽,就像一个幽灵。他刚走进东门,大门就在身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毫无缝隙的墙壁。他只好在走廊里不断徘徊着,希望能在哪里找到出口。
楼里一个人都没有,听不见一丝声响。他的周围是一堵堵的墙,每堵墙上都有很多凹进去的龛儿。每一个龛儿里都有一个模样怪里怪气的烛台,烛台上插着蜡烛。这些蜡烛被五颜六色的彩纸包着,就像一个个穿着五彩纸衣的小人儿。
楼里没有日光灯,只有这些跳动着鬼火一样烛光的蜡烛照亮旁边的一小片地方。大理石的地面反射着烛光,与蜡烛本身发出的光线混杂在一起,让郅枫觉得自己置身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中,而自己就是万花筒中的一小片碎纸屑。
他奔跑着,始终找不到出口。他的身体已经感觉很疲惫,却停不下来,他好像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支配着,在那些光怪陆离的光谱里来回奔跑、寻找……
忽然,他觉得有些尿急,于是就更加快速地跑起来。很快,在他前方不远的一个拐角处,出现了一个洗手间。他跑过去,却赫然发现,在洗手间的门口立着一个“正在打扫,请勿入内”的倒V字形警示牌。警示牌黄底红字,黄得鲜艳,红得似血。
郅枫只好继续往前找。很快,另一个洗手间出现在他前方不远处。郅枫欣喜地跑过去,却发现这个洗手间的门口也立着同样一个警示牌。
他无奈地继续向前跑,每跑几步他就来到一个拐角,每个拐角处都有一个洗手间,而每一个洗手间门口的地上也都放着一个同样的警示牌。他只好不停地跑着,把希望寄托于下一个拐角……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来到另一个拐角处,这个拐角处的洗手间门口的地方没有警示牌。
郅枫一阵狂喜,他一个箭步跨了进去。
这个洗手间四四方方的,地上和墙壁上都贴着雪白的瓷砖,不知道从哪里射进来的光线把洗手间里面照得雪白。洗手间里没有蹲位,只在一面墙上安装着一个小便器。
郅枫来不及细想,他解开裤子,对着小便器就要解放自己的小腹。正在这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滴到了他的脸上。郅枫急忙用手去摸,却感觉黏糊糊的。
郅枫诧异地抬起头,惊恐地发现这个洗手间竟然没有顶,他站在一口直通通的水井里面!
井壁湿滑湿滑的,而在这口水井的井沿上,正坐着一个嘤嘤哭泣的女人。她穿着大红的衣裳,手腕上戴着一块金灿灿的手表。
滴在自己脸上的是她的眼泪?郅枫不知道。
就在这时候,那个女人停止了哭泣,她低头往下看着,目光有些呆滞。郅枫拼命地舞动着自己的手臂,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可那个女人却仿佛根本看不到他。只见她对着井底呆看了一会儿,然后竟然把两条腿耷拉在了井壁上。
她的嘴里喃喃的,像是在说什么话,又像是在哼什么曲子。她的双臂撑在井沿上,两条腿耷拉在那里,像个钟摆一样来回地左右摆动着。
“喂!喂!”郅枫徒劳地呼喊着,他的声音在井壁的四周回荡着,就像一只没头苍蝇。
那个女人耷拉着的双腿越摆越快,让郅枫看得眼花缭乱。忽然,她大叫一声,双臂一撑,身体腾空,从井口跳了下来。她的体型很大,就像一个巨大的红色鼓槌儿从天而降,朝井底的郅枫砸了下来。
随着那个女人向井底坠落,她的体型变得越来越大。郅枫恐惧地喊叫起来,他的腿踢腾着,手臂挥舞着。
郅枫像一根突然间绷直的弹簧,倏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摸了摸脸,摸到了一脸的汗水。
郅枫定定神,往周围看了看。陈默已经睡着了,王若愚的线装书也已经合上,桌子上的台灯黑着,看来也已经睡了。只有孙云曦还坐在电脑前。他戴着耳机,背对着床铺,一个人对着屏幕聊QQ。
郅枫从床上坐起来,显然并没有引起孙云曦的注意,他的手指依旧在键盘上欢快地敲打着。
宿舍的窗户开着,一阵风吹过来,郅枫打了一个哆嗦,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汗。
郅枫从上铺爬下来,趿拉着拖鞋去洗手间。
谁这么晚了还没有睡觉,和孙云曦聊天呢?郅枫想着,经过孙云曦身后的时候,就特意往电脑屏幕看了看。
孙云曦依旧没有发现身后有人,他聚精会神地聊着。
郅枫故意大声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拍了拍孙云曦的肩膀。
孙云曦就像被电了一下,霍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谁?”
他的反应反而把郅枫吓了一跳,一时间竟然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你吓死我了,怎么下床一点声音也没有啊?”孙云曦看到是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戴着耳机呢,怎么能听得到我的声音?我去撒泡尿,你怎么还不睡?”
“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啊!”孙云曦说着,用手在脑门上做了一个擦汗的动作,“我正和梅子韵聊天呢!”
“聊什么呢?”郅枫装作不经意地问。
“瞎聊呗。没想到今天晚上坠楼的那个男生的前女友竟然是梅子韵一个宿舍的,据说把那个女生害得挺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