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金州,东海离宫。
“吱呀”一声,那扇缺乏润滑的大门被合上,殿中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二十五岁的姬绍端坐在席子上,面前的案子上放着一张地图,地图是新画的但却已经很破旧了,边角处都有了破损。
这是那个刚刚离开的叫卫温的年轻人留下的地图。
六年来像卫温这样的骗子他见了无数,每一次他都会上当受骗,从未悔改过。蓟城的百姓全都笑话姬绍是个大傻瓜,并且这一名声有在列国传播开来的迹象。
不过姬绍从来没打算要改变这一点,那些骗子骗不走他多少钱,但只要那些骗子中有一个说的是真的,那他扔出去的钱就是值得的。低投资、高风险、高收益,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而且燕国比不得齐楚,任何一点机会都不能放过。
就像父亲曾经做过的那样。
姬绍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玉佩。玉的质地并不好,杂质很多,但对于姬绍来说却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因为那是他父亲留下来的。
玉佩上没有花纹和雕饰,就是一块光秃秃的玉片。在玉佩的正面,是父亲亲手刻上的四个字。
富国强兵!
姬绍猛地站起来,拿着玉佩,慢慢的从陛阶上走下来。
三十年前,他的父亲十八岁的昭王姬职登上王位。那时的燕国内忧外患,内有权臣把持朝政,南有列国虎视眈眈,北有胡人连年入寇。列国卑燕,昭王登基时甚至连四匹纯色的白马都找不到,还是楚使景阙借给了昭王一匹,燕国才没有成为列国的笑柄。那时的燕国就是个贫弱小国,在齐楚等大国的眼中,根本就无足轻重,甚至连三晋中最弱的韩国都比不上。
然而三十年,仅仅三十年,姬职击败了权臣子之,将十六家贵族灭门,把从这些贵族那里没收来的土地分给士兵,建立了一支忠诚于自己的军队。紧接着姬职在蓟城外筑起黄金台,招揽天下的贤士共治燕国,借鉴列国的制度进行了一场彻底的改革。
政治改革,仿效齐国建立州-郡-邑的政治架构,彻底废除旧有的都邑制度;废除世卿世禄和旧官制,建立以东西两院为核心,科举选出的官员为骨干的新的中央政府。
经济改革,重新建立税收制度,废除苛捐杂税,将之统一为夏秋两税;开放边境榷场,与北方胡人进行贸易,获取战马、牛羊和羊毛皮革,以贸易的形式减少北方边患;发展工商,仿效齐国商贸制度,撤去税卡,只在交易时抽水,鼓励手工业,扶植蓟城的羊毛羊绒纺织,使之为燕国带来了大量的金钱收益;仿效楚国的屯垦制度,由朝廷征募无地或少地的农人,在辽东建立屯堡,移民实边。
军事改革,建立了一支精锐的常备军,并仿效秦国建立军功授爵制度;重视军事科技,革命性的改进了燧发枪的结构,将短矛和火枪结合,为火枪加上了刺刀,将冷兵器部队彻底清除出了历史。
这一切的改革措施,被列国称之为“昭王图强”。对于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个名词,但对于昭王十一年出生的姬绍来说,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至今仍历历在目。
是自己的父亲,把燕国从一个边陲小国变成了联赵、盟楚、伐魏、败齐的小霸,是父亲让天下人重新认识了燕国。
六年前,四十八岁的昭王姬职死在了蓟城,把王位交给了十九岁自己。登上王位的姬绍根本没有一点喜悦之情,一点都没有,他感受到的只有千斤的重担,他还记得父亲为了燕国的命运夙夜忧叹,呕心沥血的样子。父亲走了,带着他富国强兵的梦想,而自己则接过了他曾经背负的一切,继续带着燕国走下去。
推开宫殿一侧的大门,那是一个面对大海的平台。
姬绍不喜欢蓟城,如果不是为了处理国事,他更喜欢呆在金州的离宫里。因为站在离宫的平台上,他能看到大海。海洋,才是未来,这是姬绍深信的一点。
从平台上向南看,在海的那一边就是齐国。
一年一次的威海阅舰式就要开始了,算算时间,齐王田射犬应该已经到达威海了,现在说不定正在隔着海与自己相望。
田射犬,这个老不死的齐王是父亲一生中最大的敌人,也将是自己的。
一个骄奢淫逸,挥霍着先祖攒下的家业的庸王而已。庸王活了七十多岁,而自己的父亲,革故鼎新的英主却只有四十八岁的寿命。苍天不公啊!
“富国强兵,富国强兵。”姬绍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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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威海。
齐王也在看着大海,从广岛镇启程的齐国大舰队还没到,军港中出了留守的舰队之外空空如也。
按照计划,大舰队会在明天抵达威海,后天进行一次简短的彩排,再后一天才是正式的阅舰式。
因此按照计划,齐王应该是在大后天——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才抵达威海的,列国的使节和观礼的贵宾也一样。不过计划就是计划,齐王每年都是提前到的,每年都是。
齐王站在镇海岛(刘公岛)的炮台上,手扶着身旁的一尊要塞炮,想东眺望着海面,所有跟随的大臣、侍卫全都离得远远的。海上什么也没有,大舰队也根本不可能提前到达,但齐王依然专注的盯着东方的海面。
今天是阴天,海上的风很大,七十多岁的齐王站在那里吹着海风,这实在是不能让随从的人不担心。
安乐君平信清被高唐君、礼部卿录尚书事沈从礼推了出来。
“去劝劝陛下,求他别在那里吹风了,再吹下去可不得了。”沈从礼吩咐道,“也就只有你能劝得动他了。”
安乐君不情愿的上前,想要开口劝谏齐王,却听到齐王说话的声音,声音很轻,站得远了在海风中几乎听不到。
“玆以两国有所不惬,燕王、齐王合意修好,保其后嗣不致失和,为此燕王派特使安国君、王子起,齐王特派夷维君、金紫光禄大夫、以礼部卿录尚书事章桧,公同会议,各将本国公奉钦差全权大臣便宜行事之上谕、敕书等件,互相校阅,均臻妥善。现将商定条约开列于下:一、燕国、齐国永存平和,所属燕齐两国人民彼此友睦,各住他国者必受该国保佑身家全安。二、燕王、齐王共同承认前定《邯郸之盟》于中山国领土之归属划分。三、……五、齐王赠辰韩、弁韩、马韩三总督府及日本都护府之石见、出云、伯耆、因嶓、但马五郡之辖地与燕王,以示止战盟好之诚。……八、齐国支付两亿七千五百万钱之等价黄金与燕国,以作燕国出兵之军资及交战损毁之赔偿,燕国亦应付一千五百万钱与齐国。九、两国互偿之军费应于五年内偿清。……十三、以上各条均关议和要约,应候大臣等分别奏明燕王、齐王。亲笔批准后,即速行相交,俾两国分执一册,以昭信守。”
这是中山战争之后,齐燕两国在章武签订的条约,齐国割让三韩和日本山****给燕国,并向燕国赔偿了价值两亿七千五百万钱的黄金。当时三十多岁的平信清作为礼部的一个随员参与了一部分谈判,燕使姬起咄咄逼人的态势他一直到现在都忘不了。
“寡人每年都来威海,每年都将它背诵一边,已经整整十二年了。”齐王恨恨的说道。
山****的银山的丢失倒在其次,三韩的易手才是齐国最大的损失。原本由威海-仁川-三韩构成的对于燕国的水陆两方的全面封锁被彻底瓦解,对于燕国的封锁被压缩为威海-济州-东宁-日本总督府这一条漫长的防线。陆上封锁问题不大,真正的问题在与海上,燕国的海上力量越来越强,而齐国的那道封锁线则太过脆弱了。
战后枢密院曾建议在济州设镇,建设水师基地,巩固济州防御,这一建议最终被齐王否决了,因为它毫无意义。只要燕军舰队从仁川出港,如果威海的驻守舰队不能提前预警,只要琅琊镇不能及时的截住燕军,那么齐国的海上封锁线根本就形同虚设。
丢掉三韩,就意味着丢掉黄海的制海权,同样意味着东海也已经不再完全属于齐人了。“三韩固则齐国海防永固,三韩失则齐国霸业亦失。”这是狩野君田已当年对于三韩地位的判断,如今看来,一语中的。
天佑齐国,姬职四十八岁就死了,换上了一个毛头小子。可惜的是自己也时日无多了。
“齐国先祖呕心沥血近百年,浸透了了无数血汗的霸业,不能在寡人手中丢掉。寡人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