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纵相见4
“为什么?我送你东西,这很正常!”他说着,然后掏出坎肩口袋中的怀表,看了时间。“怎么潘妈去叫天柏吃饭,现在都一刻钟了还没下来?”
崔天松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他不喜欢有人这般磨蹭时间。
“可是大少爷,您不能这般自私。站在密斯李的方面,您也应该帮我隐瞒这件事情的。”杜若看着崔天松不太理会自己的样子,有些气恼。
崔天松这次倒是清清楚楚听清了杜若说的话,他回过头去,看着杜若。
“为什么?这跟佩君有什么关系?”崔天松有些可笑地问。看着杜若,脸上的带着疑惑。
“因为……因为……”杜若因“为了”老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站在那儿,脸上窘得通红。
倒是崔天松呵呵地笑了,嘴角晕出的笑意,像是一朵蜿蜒盛开的花。
“放心吧。我不会说的。”他说得很淡,但是那眼中,却是明显的一黯。
不知怎的。杜若的心中竟是腾起了微微的心疼。
正在这时,潘妈拉着睡眼惺忪的崔天柏从二楼下来。看见饭桌前的二人,脸上现出抱歉的神色。
“这二少爷困了,怎么叫都不醒。”她解释着,红着一张老脸。
“无碍。”崔天松笑了笑,然后招呼着杜若入座。
崔天柏一脸不乐意地坐在方桌旁,嘟着小嘴。
“我方才都睡着了!”他恨恨地说,然后委屈地一拧眉头,眼中泛着波光。
“天柏,你也不小了,怎还耍这小孩子脾气?”崔天松有些不悦。
崔天柏看崔天松也不哄自己,竟然捂住小脸呜呜地哭出声来。然后透过指缝,露着半个眼睛瞅着杜若。
杜若也看到了,心疼地过去抚了崔天柏的头。
“乖,不哭!”她说着,哄着耍小脾气的崔天柏。
“都是佩君把你惯得!越发的不成人样了!”崔天松有些生气地说。
崔天柏哭得更凶了。惹来了潘妈,也是过来一味地哄。
这顿饭倒是吃得难捱。
好不容易打发了崔天柏重新睡着。一行人都各自收拾了。
杜若本想着回自己房间,却看到崔天松一个人站在院中发呆。脚步,不由得顿了下来。
月光轻盈地倾泻在星光暗淡的庭院中,带着清冽的质感。如同轻盈的薄纱。罩着这苍茫的夜色,以及时间。
他站在庭院中,回过头去。透过半开的门,望着一脚踏在木质楼梯上的杜若。
他望着她,忧郁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神采。
她只知道,这样的眼神,在这一刻,深邃的甚至可以让人泥足深陷。
“来。”他向她挥了挥手。
她听不到他的声音,可是他的手势却牵引着她走出了屋子。
月色如潮,如水波涌。
看不见的,是那个时代最渺茫的一段年华……
漆黑的庭院,一切的变换好像是冥冥之中阴晴不定的天。也像命运。没有任何人能跳脱的出,除非有人能像那个西洋人口中的上帝,有着莫大的权利与智慧。
院子中的电灯,照耀下去的是氤氲起的层层的薄雾。挡在眼前,是植物散出的清香以及其他。那些个莫名的情愫就在未知中蔓延。暧昧的,带着如同初春的火。
崔天松站在树下,眼神不似以往的那样温和明亮。他站在树下,看着杜若的近身。他对她笑。只对她笑,深深的。
“好久了吧。离开平青镇,你原是会想的吧。”他说得淡淡的。不知是问,也不知是说。
杜若看着眼前的男子。他修身的浅灰色坎肩搭着永远纯净无暇的雪白衬衫,贴切的,毫不造作。
她听他说得话,虽说是用淡淡的口吻,但还是打破了那片本是平静的心湖。
“会的,根在那儿,也许永远不忘。”她说,看着他,“大少爷,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想好好向你道谢。若不是你,我到现在也不会离开那密实的桎梏。”
她的一生,本就坎坷。若不是他,也许,她依旧是那个等待着旁人来救赎的柔弱村妇。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脚,下意识的。
那双不大不小的天足,被皮鞋包裹着。院中的电灯一照,竟是反射出锃亮的光。
“我本就是个医生,救死扶伤天生就是我的职责。”他微微怔神,“也许可以说,你就是我的病人。起码是精神上的。”
杜若赞同地点头:“医生,是很好的职业。杏林春暖,悬壶济世。都是很好的事情。”
崔天松的眼神黯了黯。不再说话。
“大少爷?”杜若看出崔天松心中有事。问着,心中还是担忧。
崔天松叹出一口气来。
“可惜,我不是个好医生。”他说。
杜若的心亦随着崔天松的话语沉了沉。
然后,他看着她的脸,娓娓道来。
原来,崔天松在不久前瞧病时,误诊了一个病人。结果那个病人因为服错了药而命丧黄泉。因为那个病人是个黄包车夫,所以,崔天松只是赔了些钱便匆匆了了事。
医学上的事,警察局不懂。死了一个人,在医院也是常事。投机取巧,利益相交。更何况,在这样的社会,贫和富,本就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可是,这个本性纯良的肇事者,现在却在深深悔悟。
“他家的人拿上我给的钱就走了。那些钱足够他们花小半辈子。”他说着,眼神透着无奈与悲凉,“第一次,我发现人的生命是何等的卑微。在钱的面前,任何东西仿佛都不算什么。就仿佛,什么东西,都与钱这个字是休戚相关的。”
她的心跟着沉了沉。无边的,随着他的话语,在良心与原则的风浪中摇摆不定。
“也许,一开始我就是错的。一命换一命,这才是正常。可是在这如今的社会中,原先的那些封建礼教还存在着。无论宣扬得多么高尚文明,却依旧还是有不公平的存在。”他垂下头去。
电灯的光亮在他的头上反射出好看的色泽。是正宗的健康的颜色。
“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差极了。就像是小时初尝那苦涩的咖啡一样。从头苦到了脚。”他说着,看着眼前的杜若。就像她本就是为了听他诉说这样一件不寻常的事而存在。
不过,她倒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从始至终。
“可是你总会习惯。这个社会,如果我们没有办法改变,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习惯。”杜若说着,关切地望着崔天松。她看到他莫名的怔忪,也看到他苦思时的落寞。就像一个出生的孩童,第一眼面对混沌的世界。
可是,他倒是听懂了她的所说。即使,那本不是他所有的经验。
“我知道,你向来都是苦的。这里的一切,都与平青镇是如此的不同。甚至于,让你这个小小的女孩儿背井离乡。这些,你都在习惯。”他说着,宽慰地一笑,“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左右。左右的,只能是自己的心。”他拉着杜若的手,莫名的,突然就有了这样的冲动。
“也许,我们都很可悲。可是命运,没有给我们丝毫喘息的机会。”他顿了顿,“那个死去的人,他的家人,我会安排妥当。这样起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说着,更紧地握住杜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