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修远已经二十岁,照理说早该成亲生子,可和范阳城父母的远离,还有他不断的四处奔波忙碌,这些都让他至今也是孑然一身,在孙二娘这些陪他几年的人看来,在这个妻妾成群的宣朝,显然锦华公主这个强大的妻族会带来无限的荣耀,不但岑修远可以一步登天,灵山一脉也尽可安然无忧。
有着这样的考量,每次锦华公主出现他们都会帮着制造一些便利,以方便这位美丽高贵的公主能够把握机会温暖岑修远已坠入冰点的心。
无奈岑修远似乎对这个举动越来越反感,瞧他现在周身明显的冷气,孙二娘暗暗心想,早知道公子这么冷,这屋里倒是可以免了冰盆降温了。
“公主请喝茶!”孙二娘亲手将凉茶递到锦华公主的手里,在她面前,锦华公主还算收敛,那副跋扈的嘴脸尚未完全暴露。单手接过茶碗,“嗯”了一声之后放到了身边案桌上,眼睛依旧紧盯着许久未见的岑修远,娇羞的嗔道:“岑大哥,我不是说过你别向我行礼吗?你见哥哥的时候我怎么就没看你行礼呢?”
“上下有别,礼不可废!”岑修远见孙二娘还有避开的势头,眼神一冷,道:“男女有别,二娘在此给公主作陪,我失陪下。”
说罢转身出了房门,锦华公主一时失落,气急败坏,拂袖将桌上茶碗挥到地上,噼里啪啦碎裂声中屋内冲进来不少人,宣诗凝的护卫甚至还拔出了刀剑。
“你们进来干什么?给本宫出去!”宣诗凝柳眉一竖,煞气凌人。护卫都是她带来的,闻言齐声应了一声退得飞快,小方和熊大看地上的碎裂茶杯、还有门外一身黑衣头也不回的主子,都觉得头疼。
孙二娘甚少看到宣诗凝发怒,这时还有些发懵,“这……这是公主不小心弄掉的,我这就收拾。”
宣诗凝看屋内的几人,眼睛突然定在了那个倚在门边的娇美身影,手指一伸:“她怎么在这儿?”
孙二娘正收拾地上残局,闻言看了眼低头不语的女孩,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公主,婉儿是来指点一楼厨师的。”
岑修远出了四楼的房间,对锦华公主的喧宾夺主莫可奈何。他答应过宣泽俊不会让宣诗凝太过难堪,只是没料到宣诗凝竟然会追到这边远狭小的宿边城来。
想到这儿,他的神色更冷,幽深的眸子中冷意越见浓郁,周身上下就像是围绕着无边冰霜。先生消失之后,他的世界也崩塌了,三年了,他也不知道师傅灵山上人的那句真言是否只是一句安慰,是否只是一句让他背负灵山一脉数百人生计的推脱之词?他决定了,明日就启程回宣庆城,什么“以血为媒,以玉为介,魂之安在,见林不是林!”
本想再问清楚一点,可灵山上人却说一句泄露天机太多,再多恐怕还会为两人带来永久的分离,岑修远便不敢再问,只是报了一个再遇的念头在心里,却屡屡不得,这种煎熬让他再也没办法做出温文的假象。或许,他骨子里天生就冷漠无情,只是往日为了迎合先生说的一句话:“要想立足商场,伪装最重要,最好的伪装就是微笑!”
现在的他,没有先生在身旁,伪装也成了奢侈。
薄唇勾起,凤眼微眯,脚步往楼梯行去,他将书局开到了宿边城,也要去看看这个小城有没有一心向学的学子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先生说的“人人有书念,平民也识字”的宏愿!当然,这些也是在顺便帮着宣泽俊积累民心,先生也说过“得民心者得天下”吗?宣泽俊不是对这句话拍案叫绝吗?
三楼的静寂让岑修远心里有些惋惜,漫步走在书架之间,偶尔看到一个两个拿着话本兴致勃勃的顾客,脚步再转,岑修远迈向今年新增的《术算》、《启蒙》、《四时农学》这三本实用书籍的区域,他希望这三本耗时一年整理出来的实用书籍能够发挥极大的作用,除了帮助宣泽俊积累人心之外也能够稍微弥补下当年先生做鬼之时某些时候的慨叹。
一个坐在地上手里抱着一本《启蒙》看得津津有味的小小人儿引起他的注意,眼前只看得到发漩的女孩似乎带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的样子不过十四五岁,一身湖蓝色襦裙下一双直着薄薄白袜的天足交叠而放;线装的《蒙学》就摊在她的膝上,手指洁白细长,沿着书上竖排的文字逐字划下,她看书极快,几个呼吸间好几页《三字经篇》已经被她划了个遍。
楚楚只觉着身前有人靠近,头也不抬说道:“小桃,我要喝水。”
岑修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话”,只知道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从柜台边拿过来了两杯凉茶,脚步再次停在了女孩的身边,竹筒递到了她的手边。
“谢谢。”楚楚随手接过竹筒,指尖不经意触到一处微温的柔软,抬眼!
那一霎那,眼神交汇,楚楚的心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黑白分明的杏眸里只剩下眼前风光霁月的清俊脸庞。他长大了、成熟了、沧桑了,幽深的眼底没有了那激越的温度,只剩下礼貌的疏离!
这疏离让楚楚慢慢恢复了神智,接过水杯缓缓放到嘴边,轻轻抿上一口,想平静自己即将蹦到嘴边的那颗心,无奈意志力终究有限,颤抖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水珠从晃动的水杯沿溢出,沾染了膝上的书页;那双凝视岑修远的杏眼被泪水侵染……
岑修远蹙起了好看的剑眉,薄唇抿得死紧:这女孩是谁?平凡至极的面孔怎么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为什么看到她泫然欲泣的表情有心疼的感觉?
眼神转开,看见了她倾倒出茶水的竹筒,洁净雪白的宣纸书页被染湿了大半;一向爱书如命的岑修远再看到楚楚此时的装扮不由生出一丝不快:“姑娘请庄重,另外,你手里的书已经被损毁,请到柜台结账。”
冷冷的语调,冰冷的公式化对白,如一道重雷击在楚楚的身上,抬眼遇上他明显带着厌恶轻视的眼神,楚楚明悟:他!已经不是那个言听计从,会温柔如春的学生了!
岑修远不见眼前女孩惊慌失措整理衣着,反而呆愣愣直视着自己,心里那股轻视更甚:哪里来的野丫头,简直不知廉耻!
“记着到柜台买下这本书!”岑修远再次强调。
“啊……”楚楚下意识回道:“我没钱。”
“没钱?”岑修远很想骂人,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对这个莫名的女孩空前的有耐心;换做任何人,他不过是转身就走,这个女孩他先是因为莫名的熟悉给她拿了水,接着还对她莫名的生气,最后还不依不饶的要她赔偿。虽说这一切他都归结于是为了铺子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