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城小教堂。
作为哥特式教堂建筑以体量和高在艺术上所展现出的特点,这座落于陨星城内的小教堂无论从外观还是从内部装饰来看都是平庸无比,除了一座算不上大殿的小型礼拜堂外就再无别的建筑,而一贯以高大宽敞明亮具有高采光性的内部空间在这里看来也实在是不敢恭维,真是应了那句什么样的地方就有什么样的建筑。
以佣兵的身份游历三年,自认在佣兵界也多少混出些名堂的哲原也因为各式各样的任务去过不少地方。
与圣域三大兵团的士兵们不同,这种纯粹以利益而为其雇主的职业在圣域有着正统兵团的存在里是被视为下等的存在,中等以上的阶层很少会愿意雇佣这种只认钱的次品货,当然一些只能在暗地里进行的勾当就另当别论了,也因此佣兵的活动范围基本都处于圣域外围,其中自然不乏有比陨星更富有的城镇。只是在这个信仰真神的世界里,比起那些宁愿花大笔财力打造一座空有用途的大教堂,哲原倒是觉得眼前这座让自家老头在这里当了几年神父的小教堂更让人觉得实在和安心。
与罗有相同想法的伯德温送来的酒肉,婉拒了格古一同进餐的要求,笑着退出了礼拜堂,给两父子留下了彼此独处的空间。
夜幕星光下,时隔三年再相聚的这对养父子在礼拜堂的重逢饭已经酒桶见底,也不知这两位在神圣的礼拜堂随意喝酒吃饭的场景让圣域里那些信奉女神的老顽固看到后会有什么想法。
哲原不喝酒,只是简单的吃着肉食和水果跟面前这个已经微醺的养父说着自己游历三年里当佣兵的种种事,面颊微红的老头满脸乐呵的听着养子的故事,偶尔会发出几句迟来的说辞,说着如果是当年的我肯定比你强,引来哲原一阵不满的白眼。
酒足饭饱后,老头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个陪伴他多年的棕色小烟斗,加入些许烟草点燃吸了口,一脸的满足。
“这几年陨星还太平?”游历的事说了七七八八,接下来自然是两父子间久违的谈心话,与三年前刚离开陨星时不同,经过三年历练的哲原比起当初更为的开朗,同时也更为的成熟。
东边魔域这几年看似沉寂,暗中也云起风动,十年东征表面是圣域对魔域的征伐,可实际上圣域除了损失原四王中的三王以及大量的兵力物力财力外得到了什么?但反观魔域却大不同,经历十年大战后,曾经以魔域四皇与空瞳双子赫拉、深渊行者比顿和冥城奥克莱亚并立的赤眼狼王伊利亚则是成功通过这一战统领了魔域,成为了真正的魔皇。
不仅如此,南边的兽人,极北之地没有在东征战中插一脚的龙灵暗精灵一族,以及在战乱中辗转了栖息地消失在人视野的侏儒食人魔一族。这些都是圣域对外的潜在问题,在自己回到陨星的路途上,据闻还传出了那座住着世间唯一女神存在的洛米亚山峦附近出现了远古泰坦一族的踪迹。还有就是罗今天在路上跟自己提起的,圣域现任三王已出现隔阂,其中最为明显的当属夜王夜熏统领的执法兵团和雷龙葛烈德的除魔兵团,好在铁汉古斯曼以及他的驻屯兵团处在中立位置,有意无意的为两王间的暗斗起到了平衡木的作用。
但就像罗之后说的,暗斗变为明斗只是时间问题,没有硝烟的斗争往往只差一把可以点燃导火索的火,在被格古从荒原里捡回来时,当时阴暗的自己对他只有恩情,但经过多年养育和三年游历所得到的认知,亲情已在无形间胜于恩情。
他想保护老头,就像老头这些年里对自己做的一样,只是他还没想到一个好办法。
“没事没事,混的再差我当年也是四王之一,得知是我驻守圣域南边边境的兽人肯定不敢犯圣域分毫。再说这城里也有着三百驻屯兵团,真出什么事肯定会禀报上去。”
“我怎么是觉得在监视你。”
对此,哲原一脸的鄙夷。
享受着烟草的格古侧靠在长椅脚上,一脸自信的回答了表面上的问题,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阵暖意,就如伯德温在这些年里不断跟自己提及的,回来后的少爷一定会变得不一样,这个当初内向视自己为怪物的孩子还真的变了,看来自己让他置身出去游历三年的决定是对的。
人啊,说的再多都是屁,自己出去走出去看才能真的长大。
他不露声色的笑了出来,但面子薄的格古为了不让自己这个逐渐变得聪明的臭小子看出自己的表情,一连吸了好几口烟,结果愣是被呛得咳出声。
哲原古古怪怪的看了他一眼,嘴上却继续说道:“当初说好出门当佣兵三年,只要能活着回来就能让我去查当时的那件事,你可别骗我。”
抽着烟的格古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本抱着老头还会说些什么的哲原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随后发现对方真是除了点头就真的没下文了,又一脸无语的翻了个大白眼,起身挥了挥手空气里腾漫的烟雾,心想着早些回老头的住处睡一觉,明天早点去见另一个让自己在心里惦记了三年的人。
刚推开门,身后侧躺着抽烟的格古声音不急不缓的飘了过来,“那件事用佣兵的身份不好查,我给你写封去盛赛尔的推荐信。”
哲原一听,当即皱了皱眉,回头不乐意的道:“盛赛尔军事学院?那我岂不是又要等个三年?然后三年后毕业我再继续从列兵往上升?等我查到不是都至少三十岁了?“
格古看着他,“那你觉得?”
哲原愣了愣,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反问道:“以我身体的特殊性,如果在盛赛尔的时候被当初的那批追查我的人发现了,又该怎么办?“
格古点点头,道:“也是。”
哲原又关上了门,回头正色道:“我觉得我还是继续以佣兵的身份去查这件事。”
格古摇摇头,不怎么赞同。
年轻气盛的哲原有些急了,哪里还有先前成熟的模样,当即对格古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么办嘛?当初明明约定好的,这下你要反悔咯?老头,骗人是不好的,这可是你教我的。“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小子该是幅样子才会显得比较可爱的格古微微一笑,放下了手里的小烟斗,坐起身对着哲原忽然很是认真的说道:“我有个办法,可以直接免掉你从盛赛尔用来毕业的那三年。”
知子莫若父,这句话反过来说同样适用。
哲原沉默了一会,问道:“你是想让我以原圣域四王战神格古的儿子的身份进到圣域里直接进入三大兵团中的一个?”
格古笑而不语。
没有出乎格古意料的,哲原脸色不是很好的沉默着走了出去,一时间又变得空寂寂的小礼拜堂里,格古往边上的长椅脚上敲了敲小烟头里燃尽的烟灰,看着小礼拜堂关上的门自言自语。
“还是太急了吗。”
月明星稀,数千人口的陨星城晚上街道上很安静,往老头家方向走的哲原没有急着去想老头建议的事,只是记起了十年前在遇到老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从记事开始,自己就生活在终日不见天光的阴暗地牢里,每日所能听到的除了那些被当做实验活体从深处传来的鬼哭哀嚎外就是看着一具具被摧残的没点人形的尸体从自己的牢门前被运出去,能记得的是有个人叫达夫,以及那些人手臂上露出过的黑色流星样刻纹。
接着忽然有一天,似是被东征战线的延伸扩展波及,他终于趁着别人不注意逃离了这个地狱,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天光,也见到了真实的自己。
东征战乱年间,遍地的人类魔兽残骸,能够确认自己跟别人不同不是一件难事。
第一次见到的活人是一个从战场上侥幸逃生的士兵。
夕阳如血,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楚的记起那个人是以何等恐惧的目光指着自己,即使在全身鲜血淋漓随时可能就会死的情况下,仍然选择对自己拔剑相向。
后来,自己当然是逃跑了,同时也知道了自己是个跟怪物没两样的存在。
在森林里猎杀下等魔兽,以那些在战场上侥幸残存看似为人实则是魔兽变成的高等魔物补上致命一刀,享受着同为怪物猎杀怪物的病态快感。
再后来,他遇到了老头,不知为何从戈登山脉消失的原四王之一。
——好好的一个人吃什么生肉!来!这是我刚烤好的,绝对比生肉好吃!
这不是吃的挺香嘛?都说了,信我的!我这个堂堂四王能害你?
刚逃离地狱视自己为怪物的年幼哲原蹲在距格古十几米外的地方,贪婪的啃食着他生平第一次吃到的烤肉,眼神警惕的打量着那个忽然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奇怪军装老头,生怕他突然间就跟那个士兵一样对自己拔剑相向。
——这是我早年得到的圣晶石,由于我走的是武修所以一直没用,听说植入到人的身体里的话就可以让普通人获得犹如魔法一般的力量。小子,要不要试试看能不能用圣晶石的力量把你身体半边的魔性体质给压制下去?
诶?你那是什么眼神?卧槽!你别跑啊!我圣域堂堂四王能害你这个臭小子?
年幼的哲原看着这个手里拿着璀璨晶石努力把自己那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挤成鬼样的老头,做好了这辈子可能都再也吃不到那美味烤肉的殊死觉悟,散开腿丫子就往深林里逃窜。
——所以我说了,我堂堂圣域四王能害你?你看!这不是变成普通模样了吗?
好家伙!居然还适配出了火元素力量,你不是觉得我烤的肉好吃吗?我教你啊?
这一年,看着自己右手变成了寻常模样的年幼哲原第一次正眼打量起了这个奇怪的军装老头,鼓起了跟放弃烤肉一般的勇气,朝着他一点点的走了过去。
这一晚,再次推开三年前那个熟悉木门的哲原嘴角微翘的进到了老头的房间。
他从没害过自己。
可自己却怕会因为那个身份而害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