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迷茫,冷岫烟吃吃的问:“你母妃……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默然半晌,四方侯仿佛在回忆过去,“我母妃,是这世界上最好的母亲。她其实很柔弱,却为了我们兄弟俩不惜和王子郑对立。要不是母妃拼尽了勇气和智谋抵死维护,我和黎怕是都不会出生。”
肯为了一个男人背负那么多而生下孩子,如伊夫人怕是也深爱着王子郑吧?他们之间又是怎样一份不甘了的缘分?
微微叹气,冷岫烟温雅的笑着道:“我相信你说的,她一定是位好母亲。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出色的儿子。”
她的手轻柔的拂过他的脸颊,那动作是那么自然,四方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破坏了这份美好。
两人的眼神交缠了许久,四方侯的眸光温柔而多情,专注且坚定,只看的冷岫烟羞赧的低下了头。
轻轻的抚弄着她的发,感念于她的美好,四方侯微微憧憬道:“烟,等这里的事了了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冷岫烟微微一笑,如果没有中毒,没有这些恩怨,她或许还会像在东篱郡一样,找个小地方做个清贫的大夫吧……
见她不言语,四方侯接着道:“五湖四海的名山大川你都走过了,我想带你去几个小地方,虽然不甚出名可景致很好,还有一些特别的美味,保证你在书中都找不到。”
抬了头,冷岫烟看进了四方侯深邃的眼眸里,他真的如宁王所说……不要这江山?
银色的面具反着光,四方侯英俊的脸庞像是这世上最好的风景,淡淡一笑,他道:“到时,你最喜欢哪里,我们便在哪里定居。”
伸手,冷岫烟抚上了四方侯的面具,那面具的尺寸完美的贴合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仿佛已化作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微微抬高了头躲避着她的手,四方侯道:“我上次吓到你了。”
他一贯的倨傲语气,连疑问句都说得那么肯定。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冷岫烟固执的道:“我不怕,你也不害怕。”
她的眼神安定而执着,话中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四方侯就真的一动不动的停住了。
冷岫烟轻轻的拿下了四方侯的面具。
面具下,四方侯的皮肤由于常年被覆盖着所以略显苍白,衬得那几道扭曲而深重的疤痕越发狰狞恐怖,它们横贯他的左眼直入鬓发,让他看起来如地狱阿修罗般可怕而瘆人。
四方侯的呼吸不由停顿了,他英俊的脸庞僵硬的没有一丝表情,只是一双星眸定定的看着冷岫烟。
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
一半天神、一半阿修罗的容颜,冷岫烟直直的看着四方侯,竟笑了。
拥上四方侯,她道:“凌,你这样真好。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戴着面具一点儿也不真实,好像总和我隔着什么似的。”
宠溺的笑了笑,四方侯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即使再了解她所思所想,他也还是怕她会接受不了。
还好,她真的不介意。
“如今我是真的和你‘坦’诚相见了。”坏坏的笑着,四方侯将两人赤诚的身体贴的更紧,“倒是你,不许再对我有所隐瞒。”
登时羞红了脸,冷岫烟实在不知所措,只好胡乱的找话题,“凌,你真的不要皇位?”
说出口,冷岫烟就后悔的想咬掉舌头!
这么美好的时刻,她怎么提这样煞风景的事?
听冷岫烟如此说,四方侯紧紧的搂住了她,仰面看着璀璨的星空,些微感慨道:“你想知道原因?”
略显错愕,冷岫烟摇了摇头,“问问而已,你不想说没关系的。”
目光放到了极远处,四方侯似是陷进了某段记忆里,久久不能自拔。半晌,他淡笑着对她道:“不,我想和你说。”
伸出手掌向天,像是要触摸夜空中的那轮满月,四方侯睥睨天下的道:“如若现今是太平之世天下一统,这个皇位……我要定了!”
说着,他翻掌握手成全,整个拳头都攥的霍霍直响!
仿佛压抑住了极大的情感,许久后,四方侯缓缓地放下手,苦笑道:“可如今,是乱世。”
如若现今是太平之世天下一统,这个皇位……我要定了!
冷岫烟沉浸在四方侯的话中震撼不已!
君王自神武,驾驭必英雄!
四方侯的雄心与无奈……她竟能此时深深地感受到。
星眸明亮,冷岫烟道:“我记得你说过崇道家的‘无为而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道学也不尽如人意。”淡淡的笑了笑,四方侯很喜欢和她这样聊天的感觉,“达则兼济天下,儒学的‘仁爱’、‘非攻’也不失为治国良策,仁者——无敌。”
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冷岫烟温雅的道:“宁王和我说乱世之中不需要仁义之主,要的就是铁腕强悍的枭雄。”
会心一笑,四方侯道:“还是宁了解我。”
“你是说你是仁义之主?”面上泛着笑意,冷岫烟状似疑惑,“这话可不像是在杀手集中营中长大的人会说来的。”
“看来宁和你说了不少。”侧过身看着她,四方侯道:“仿若你很想知道原因。”
不需要掩饰,冷岫烟点头,“有一些好奇。”
“可以,但是要先过关。烟,你博学多识,就和我说说‘修罗’二字的来历。”
考我?但笑不语,冷岫烟实在不知道四方侯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如实答道:“‘修罗’一词来自梵语,译为‘端正’,指的是长相器宇轩昂的神。”
停下来看了看四方侯英俊的容颜,她笑着继续道:“阿含经中记载,修罗为六道十界之一。最初为善神,后又转为恶神之名,皆因修罗有美女而无好食,诸天有好食而无美女,互相憎嫉,经常战斗。所以后世亦称战场为修罗场。”
“既然修罗由大善转为了大恶,那我就是由大恶转成大仁好了。”收起了玩笑之意,四方侯幽幽的道:“当年母妃执意阻拦,可为了议和他还是把我送去了那里。虽是死生任凭天命,不过我在那儿确实领悟了很多宫中不会教的道理。”
他,就是当年的王子郑,已故的老周主。
天下竟真有人不顾亲生骨肉的死活,他的心是何其冷酷和残忍。
冷岫烟心寒不已,不由的打了个冷颤。
将她紧紧纳入怀中,四方侯劝解道:“大周教导子孙的方法一向严苛,这些年更是越发的极端残酷。会这样做,皆是因为三分天下的日子已不多了。”
将冷岫烟眼中的惊愕看在眼里,四方侯继续道:“韩国李氏安享太平,这些年锋芒尽褪。魏国一直是丞相三公把持朝政,主上根本没有实权。相反大周这些年来安内攘外国运昌隆,皇族的野心便也越来越大,大动干戈只是早晚的事。”
心内似乎明白了,冷岫烟问:“所以你不想坐这个皇位?”
“是。我自幼见多了生死挈阔,深感生命的可贵。大战一起,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不论是兴是亡,受苦的最终都是百姓。”四方侯说这些话的时候眸光深远,略有痛苦之色。
这些话一直埋于四方侯的心底,他从未想过要和人分享,不想今日说出来,竟有种放松了的感觉。
仿佛已从四方侯的话里预见了这场人间浩劫,冷岫烟不免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怎么你还会害怕。”不相信冷岫烟会骇于他的话,四方侯知道她一定是有所感悟才会如此。
埋首于四方侯颈间,紧紧的搂着他,冷岫烟感动的道:“我是欣喜。”
抬眸,冷岫烟的神色中满是敬仰与赞赏之意,“我很骄傲,我的心上人居然是位有着雄才伟略却又懂得兼济天下的仁者。”
四方侯不由动容。
“我知道你也有雄心,你也想驰骋疆场指点江山,可你不想看到白骨累累、满目苍夷,你怕自己会动摇,怕自己会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伸手抚上四方侯的额,冷岫烟温柔的道:“我的凌,有着颗大仁大智者的怀柔之心。”
听着冷岫烟的话,四方侯久久不能言语,最终,满腹柔情化作了浓情蜜意的吻,落于她娇嫩的唇瓣上。
“烟……”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四方侯释怀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