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胡说,你可是打不死的蟑螂。”花美萳不走近,嗓音却是掩藏不住的沙哑。
小蛮撅起嘴,不乐意地反驳:“我长那么好看,怎么能是蟑螂?”
“是,你不是蟑螂,你是打不死的妖怪。”花美萳被她的语气逗乐,压抑的心情松懈了许多。
“怎么能是妖怪?我明明是月光仙子,代表月亮,消灭你们!”小蛮顺嘴便脱口而出,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傻了。她到底在说什么呀!
花美萳却不觉得怪异,只连声应道:“是是,你是月光仙子,我等着你消灭我。”
小蛮不开心地嘟着嘴,“你站那么远,我怎么消灭你?”
花美萳的身子一僵,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挪着步子,走到她跟前。
小蛮伸出手,他便蹲下身子,方便她的手触及自己的脸。她的手指在他的脸颊上抹了两下,缩回手,将指尖塞进自己的口中。
“好咸。”皱起一张脸,她哀怨地吐着舌头。
花美萳学着她的动作,也沾了自己脸上的泪,塞进口中,却没有她那般的反应,只在嘴边扯起一抹笑,苦涩万分。
“不要难过,我保证,以后我若是再想吐,一定不吐在床上,好不好?”小蛮挽住花美萳的胳膊,讨好地说道。
苍白的脸上泛着一抹浅浅的红霞,她的双眸,依然晶亮,澄澈,透明。
“嗯。”回以一声浓浓的鼻音,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便会泄露了心底的秘密。
夕阳西下,傍晚时分,小蛮硬是要求花美萳将自己背在身上,走出窝了好久的房间。
“风好凉,再过几天,会不会下雪?”她伏在他的背上,虽然有毯子包着身子,脸依然都被冻得冰凉。
在他背上蹭了蹭,她才感觉脸暖和了许多。
“或许明天就下了,你想看的话,下雪那天,我还背着你出来,好不好?”花美萳只感觉背上的人轻得似一只小鸟,完全没有重量。吃得越来越少了,他心里很清楚,她的日子不多了。
若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怎么会让她自由?
“嗯。”背后传来闷闷的一声回应。他的心涨涨的,似乎被这一声填满了所有的空洞。
怀着仇恨活了那么多年,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让他感到活着真好。
缓慢地走着,经过一棵树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仰头望着树枝,想起曾经的过往,不自觉地说道:“还记得有一次,你说想看枯萎的树开满鲜花。那时候,我是真心地为了你做了满树的纸花,真的,是真心的。”
没听到回应,他继续往前走,眼前忽然飘过一片晶莹的小雪花,嘴角高高地扬起,他说:“还有一次,你说想看雪人,我不懂,便自己站在那,任雪花落在肩头,想着自己若是被雪覆盖了,便成雪人了吧。结果却被你气得打了好几巴掌。后来,你才告诉我,其实,你只是想看我用积雪堆出的雪人。下雪了,这一次,我亲手堆一个大雪人给你,好不好?”
身后没有回答,他又重复了一声:“好不好?”
除了风声,以及飘扬的雪花,他听不到其他的动静。
慌乱地将背后的人放到地上,他才发现,她的双眸紧紧地阖着,睫毛上还沾了一片晶莹的雪花。
“小蛮?”他伸手推了推她的身子,没有反应!
心一凉,他僵硬地伸出手,探向她的鼻息。
没有,一丝温热的气息都没了!
瘫坐在地上,他愣愣地望着身旁的她,任凭雪花在头顶上肆虐,久久回不了神。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她一定像上次一样,假死罢了!
这样想着,他便将耳朵贴上她的胸膛,耳边响着‘咚咚咚’的心跳声,却是自己的。
“王爷,怎么回事?郡主昏过去了么?怎么躺在地上?”身后响起一道女声,他扭过头,只见红豆挺着大肚子,由下人撑着油纸伞,一脸吃惊地看着自己。
“她,好像死了。”花美萳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风中弥散开来。
红豆疾步上前,俯下身,搂住小蛮的脖子,紧紧地搂住,嘴里喃喃道:“你胡说,郡主还是热的,她活着,她还活着!她不会死的,大夫说了,她还有三个月,还剩下一个多月,她不会死的!”
“夫人,您别这样,你的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如儿上前,帮红豆撑着伞,努力忍着泪水,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虽然认识小蛮的时间不长,却是真的喜欢这个不能出门,每天躺在床上,从不沮丧,每天活得快乐肆意的人。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着,似要将一切都掩埋。
回不去了,纵然花美萳终于发现,他真的爱上她了,爱得彻头彻尾,始究还是太晚了。
她不记得了,什么都忘了,带着空白的记忆离开人世。他还记得那年她使劲所有的力气,为他打落差点让他毙命的鹰,那一句“我还没死,你也不能死”闯进他的心门,再也无法抹去。
可她却不记得了,他曾经对她的好,曾经对她的伤害,统统不记得了。她变得那么无暇,纯洁,透明,来生,她一定会降生在富贵人家。而他,做了太多的恶事,恐怕早已注定没了下辈子。
从此一别,再不见佳人;从此一别,再不见欢颜。
她曾说,他的笑太好看,让她迷了眼,失了魂。她却不知,真正被无邪的笑容圈住的,是他的魂,他的魄。
她每一次笑起来,都那般纯粹,纯粹地像烈火,像炙阳,像瀑布,让他的心不止一次地动摇。
倘若可以,他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只为再看一眼,她的笑。
既然佳人已去,他又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王爷,前两天,郡主交给我一封信,她说,假若你要走了,便交给你。”红豆依依不舍地放开小蛮,脸上淌着如泉般的泪水,哽咽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一脸呆滞的花美萳。
花美萳颤抖着双手,将信纸抽出,展开。
信上寥寥数语,却让他的心如遭电击,僵了双手。
寒风吹来,轻而易举地卷走了他手上的信纸,在空中飘扬。
惊觉手中信纸不见,他慌忙起身,四处寻找飘飞的信纸,待看到那混在雪花中的一片洁白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运起轻功,将信纸夺回。
原来她记起来,就在她见到他的那一刻。她什么都记得,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是像原来一般,装傻充愣。可恨这一次,他竟然没能看出她的伪装。
她怎么会知道,他想要随她而去,为什么要提醒自己,他还有个师妹要照顾?为什么要提醒自己,他还有个年幼的儿子!
他要是早知道她记得自己,他早就会告诉她,他娶师妹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因为师妹怀了古圣杰的孩子,却又被古圣杰的冷漠伤了心,企图自尽。
要是他早知道,他会告诉她,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别人,一直都只有她,她是他心底最割舍不下的唯一。
要是他早知道,他一定会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了真相,知道她的祖母为何费尽心机地把他的弟弟做成药人,又为何定时地喂她喝他弟弟的血。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延续她的命,补充她损耗过度的精气。
要是现在他说,她在他眼里,早就超越了自己的弟弟,他本是想让她快乐才放她走的,这一切,是不是太晚了?
这一天,雪未停,花美萳抱着小蛮的身子,在空地里坐了一整夜。红豆被方以何接回屋子,却也是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早,待她出来寻找小蛮时,却是寻遍了府内每一个角落,终究没能找到。人没找到,却在地上捡到了一张纸,正是她亲手交给花美萳的那一张。
纸上写着:“抱歉,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在重新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便记起了跟你的回忆。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谢谢你能原谅我,亲自照顾我,让我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那么开心。你还有柔弱的娇妻,稚嫩的孩子,请你一定要活下去。曾经我说的那一句,我还没死便不准你死,现在我想改为,纵然我不在了,我也不想你死。答应我,快活地活下去,就当是我最后的请求。背面有一首歌,是我写给你的,你若是能在每年的清明唱给我听,那该有多好。”
她翻到背面,喃喃地念道:“我的心那么脆,一碰就会碎,经不起一点风吹。我的身边总是有很多人陪,我最害怕每天的天黑。但是天总会黑,人总要离别,谁也不能永远陪谁,而孤单的滋味,谁都要面对,不只是你我会感觉到疲惫。原谅我无法长命百岁,也请你今后别只有伤悲,勇敢面对是与非。”
她怅然地立在一棵树下,仰头望着湛蓝的天,呢喃道:“郡主,王爷已经成了一国之君,拥有了自己的江山,却终究没能与你长相厮守。但我看得出来,他早已对你用情至深,他这一生,绝对不会忘记你的。”
永建二十年大年三十那一天,方府大喜,红豆经过一天一夜终于诞下一名女婴,体重八斤,取名为念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