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空尘没有再说话,水色亦是。各怀心事的两人看到门上开了个小洞,饭食便摆在了门边。食难下咽,仅管如此,还是得硬着头皮吃下去。门上的小洞没有关上,借着光,水色看到颓废的叶空尘,胡渣一堆头发松乱,衣衫尽褶。然,发现被人盯着看,叶空尘也只是笑笑。
而这一笑,让水色看得神色恍惚。脸已瘦削,如炭的长眉即使是在笑时,也不见展开。从前滴溜溜的美目似蒙上了一层水雾叫人看不真切。鼻依然挺直,嘴巴干裂苍白,憔悴的面容诉尽无数个日日夜夜。
叶空尘没有给水色开口的机会,直嚷着要出恭。来人烦不胜烦,骂骂咧咧却还是开了门,水色顺眼望去,心又沉了。光是守着外面的人就有七八个,个个虎背熊腰。再看看叶空尘骨瘦如柴的背影,能否脱身,只能赌赌运气了。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忧虑,叶空尘适时回头,点点头又一笑,两眼精光顿现。耸了耸肩,水色瘪瘪嘴再勾起来。
一个人的黑晚很冷,冷得手脚僵化。水色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天快亮啊天快亮。四周总是很静,仅能听到自己的轻细的呼吸之声。白净没有来,她很忐忑却还是选择了相信。
这一天,送饭的迟迟没有来,水色缩着身体抱着腿,一动不动地等着。时光流逝,日日孤寒。外面的脚步声很急促,勾起唇,终于笑了。
然而等来的人却不是白净,当门被撞开时,屹立在外的威风凛凛的人,竟是——音寺?水色错愕,伴随来而的是心慌。音寺绷着脸,一步一步走进来,在水色还未有反应时,提起来,一下子丢到了外面。全身的疼痛总算叫人回了魂,水色怒吼:“你要干什么?”
音寺无动于衷,从地上将她再次提起来,刀便架在了脖子上。
“放开她!”喝斥声响起,那个碧玉一身,锦衣光鲜炙人眼目,金刚怒目的神色瞬间扩大。叶空尘就站在不远处,刚才的冷喝声正出于他。
“就凭你?”音寺不屑一顾,“手下败将!”
就见叶空尘的脸急速变化,从怒目到冷冽,空气僵持,清风无迹。
水色喃喃:“怎么是你!”
音寺冷笑,“小姐等谁呢?”
叶空尘神色暗淡无光,“他来不了了。”
“什么意思?”水色的声音很正常,至少在她自认为如此。心跳在继续,不快一拍也不慢一拍,节奏正常无乱。叶空尘持在手的剑还滴着血,血腥的味道很难闻也很灼目,她是这样解释滴在手心上的热泪的。
叶空尘没有回答。
音寺冷冷一哼。
“你还是不相信他。”水色说得很轻,却足够让两人听得清清楚楚。
张了张嘴,叶空尘顺着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手握着的剑上,心知误会,可是却无法为自己辩解。
当他离开黑屋子的那日,出其不意打伤了看守的人。不知是对方大意,视他为废物,还是自己的运气好。看守的人似乎都聚在了黑屋处,押送的仅两人,他很轻松地将人打伤又故意将水色交给他的账本遗落在此,逃掉了。
这一切,天衣无缝。水乐得到想要的东西,自然也就没精力去管叶空尘是死是活。依叶空尘对白净的了解,这账本必有陷阱,他想得到水乐当然也会想到。于是他速速与白净打了照面,两人商定再由叶空尘独身前往假意夺取账本,白净又放出商铺内乱的消息。水乐果然上了当,顺竿上爬,失了京城掉了财,这本是出自意料之中,然他们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水乐身边的音寺,会突发制人,举剑向叶空尘刺去。
刺气霸道,直撞胸口,叶空尘闭上眼,静等疼痛。哪知身后的力道一把将他扯开,所以他现在拿上手里的剑正是音寺刺在白净身上的剑。可是要他怎么对她说?
未答水色的话,叶空尘直视音寺,“你是到底是何人?”
音寺冷笑,“你不必知道!”
乍听白净来不了了,水色瞬间万念俱灰,什么也听不到了,脑子里总是重复出现一句话:他来不了了,他来不了了,他来不了了……
满剑是血,谁能笑对分离。
眼前的两人不知是何时打起来的,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被扔在地上。叶依然绿,花依然红,没有疼痛,没有目的,却不知不觉走出的院外。
她应该是恨白净的,恨他把话说得太满;她也应该恨自己的,恨自己信得毫无保留。
明眸皓齿,清泉溢人。那人一身冠玉,笑傲百态。即使清亮也会有深邃莫测的眼神,那人会用温温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出——若是色色等在地狱,刀山火海也是要闯的。
呵,她还没有来得及与他坦诚相待,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他怎么就来不了了呢?可是那顺着剑身滴下来的血啊,血啊人血,他的血。一定很痛吧,剑身上沾了那么多。一滴两滴,滴滴没入泥土里。
应该害怕的。原来的那个世界,嗯,是原来的那个世界,哪里会这么大摇大摆的杀人呢?不深不深,爱得一点儿也不深,若不然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原来的世界,若不然她怎么会还傻愣在这里,动也不动。可是心口明明很疼,很疼。
“色儿。”
水色麻木地抬起,张嘴字字清晰,“你怎么不去死!”
“色儿,跟哥哥回梧桐县吧。”此刻水乐披头散发正一步一步走来。水色冷艳一笑,退了半步,得意洋洋地说:“哈,怎么办,我可不是水家小姐呢。”
水乐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仍然一步步走来,步伐有丝凌乱,“色儿,走,跟哥哥回去。爹爹正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晚了又会挨骂的。”
“是啊,你怎么还不去死,水老爷正在等着你呢。”水色冷笑,就这是心软的结果。受了水老爷的情又如何,还够了都还够了。她在也不用顾虑什么了,她不是水色从来就不是。
水乐三步两步迈上前,一把牵住她,“色儿,别再调皮了。白净有什么好,自从她来了咱们家后,爹爹都不理我了,走到哪里都带着他。他有什么好的,又冷又硬,你看你一个姑娘家的成天追在他后面成什么样,也不怕人笑话。走,跟哥哥回家吧,回头哥哥给你相个好人家。”
水色怒火冲天,一下子甩开他,用力狠狠一推。水乐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举动,一时没站稳,居然被她推倒在地。水色高高在上,讥讽道:“我就要追着他,我偏要追着他,你管得着么你!”
听了这话,水乐也不恼,拍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又要去牵水色的手,被她跳开并防备地看着他。吃错药了吧,水色心想。
“色儿别闹了。跟哥哥回家,天都快黑了。”他见水色跳得远远的,神色有些受伤,“色儿也不理哥哥了么?”水色看着看着,突然就觉得不对劲起来,这水乐不会失心疯了吧。
“色儿还在怪哥哥把你推下水么?色儿不要怪哥哥。”突然之间,水乐的变得慌乱起来,“色色不要怪哥哥。”眼看水色站着一动不动,理也不理,他便气急败坏,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想嫁给白净想都别想,老爷子想把铺子转白净更是没门,我不会同意的。你们置我于何处?都是我的谁也别想拿走!”
原来,事情居然是这样的。水色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水家小姐居然是被亲哥哥推下水淹死的。真可笑,原来谁都知道她根本就不是水色,每个人都知道啊,偏偏她还在自以为是。白净呢?他也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也好也好,不用她多费口舌了。
“是我的,都是我的!”很显然水乐处于了疯狂之中,但是水色却不想再理他了。黄粱一梦梦乾坤,梦到醒时时不待。
“是啊,都是你的,你爱怎样怎样吧。”丢下这句话,水色扭头就走。哪知手被拽住,水乐凶相毕露,“你想走?走去哪?哈哈你哪也不能去。我要把你关起来,黑屋子,黑屋子呢。”
“疯子!”水色嫌恶,开始挣扎。水乐的力道很大,很快的手臂便紫淤起来,“放开我!”
“关起来,关起来!”水乐拽着她往里拖,不管她是不是摔在地上。
“放开我,你这疯子。”水色急了,才从黑屋子里出来,她不会再想进去了,撞到柱子也不管头是否正晕着,抱着就不放手。
水乐扯了半天,没扯动,就放开手,开始去掰她的手指。跟一个疯子说什么也是白搭,水色咬紧牙,看准时机对着他跨下就是一脚。一张扭曲放大的脸就在眼前,吓她连连后退,没有方向的拔腿就跑。
只是走了螳螂又来黄雀,当衣领再次被提起来的时候,水色绝望地闭上眼。音寺的脸上有道剑伤,整张脸寒得可怕,他提起水色的衣领把她摔在地上,刀指向她。“就让你死得明白些。水小姐或者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水色不语,拿眼瞪他。
音寺失笑。还是不要笑比较好,水色失措。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嫁给了白净。本来你离了府,一纸休书很叫人满意,可是你为什么要回去呢?你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很可爱,我很喜欢。但是她为什么要给你留纸条呢?为什么呢?”
“原来是你!”水色总算明白绿丫叫她不要相信谁了,“你借故离去,却又折返,你想干什么?”
“我很喜欢那个小丫头,可惜啊!可惜她不跟我走,说要等你回去。哈哈,真是可爱,你来京城怎么可能还会让你回去。就怕你不来啊,你若不来白净又怎么会来。他若不来,我要怎么杀他。”
“什么意思?你为何要杀他?”水色瞠目结舌。
却见音寺向前走了一步,刀持在水色漂亮的脖子下面,“白净,哼!早在七年前他就不该活在人世了。你以为他们兄妹俩为何活到现在?他们开开兴兴活得逍遥自在,可有想过当年替代他们死去的刀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