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位一夜之间又涨二十多厘米,一晚上更是大小险情不断。防汛的人们在大堤上踩得泥水飞溅的奔忙。梦凡和沐阳刚到学校,便听学校广播在轮流播放通知,“各位师生,现在播放一个通知。接县教育局紧急通知,鉴于今年我县汛期提前,洪水水位居高不下,为保证全县中小学生安全,定于明后两天进行期末考试。”
梦凡认认真真用蜡纸刻完明天准备考试的试卷,正准备去油印室印试卷时,汤旋一脸神秘的样子走了过来,“江老师,印试卷去?”
“嗯,汤老师,你的印好了?”梦凡本不想理这爱扯是非的汤老师,但是又拉不下面子。
汤旋摊开手,“我啊,住在学校里,昨晚就得到消息,知道今天油印室会很忙,就加了个夜班印好了。你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了,只是班级考试,不多。”本来全县统考要全县排名借以检查每个学校、每个老师的教学好坏,现在看来连学校排名也不会排了,这使梦凡暗自松了口气。
告别汤旋,梦凡推开油印室虚掩的门,本来吵吵闹闹的议论声被“吱呀”声打断,“你们都在啊?聊什么呢?”梦凡边跟老师们打着招呼,边走向放纸的柜子边去拿纸。
“还能聊什么?还不是我们的李老师又出花脚乌龟了。”
梦凡以为她们聊的是前一段汤老师告诉她的那些小道消息,便低下头数着纸张。
“梦凡,你不晓得呢,昨晚廖校长家上演着全武行。李芸现在估计已经到县人民医院了。哎!但愿我们的‘好’校长没白忙活啊。”说话一向幽默地曹老师假意叹着气。
“白忙活?什么意思?”
一位女老师端了杯水递给梦凡,“梦凡,别急,我们都还没印呢,先喝杯水歇一下。你别听她乱说。”
“乱说?人家能乱搞,我还不能说。在今天以前你们谁能猜到李芸肚子的种会是姓廖?哪怕你们中间有好几个联想丰富的语文老师、有几个精于推理的数学老师。”曹老师激动的站起来,指着众位老师道。
怎么?纸终究没包得住火?梦凡心中暗想,却依然装作一副全然不信的样子看着曹老师。
“你说,这李芸也太胆大了吧,肚子都这么大了,还跟那姓廖的做那档子事,投入得连李师母开锁进门都不知道,还真是干柴烈火啊!就算李师母不踢她那脚,他们那么忘形,估计那块肉也会早产。”
“越说越不正经,人家梦凡还没结婚呢。”
曹老师听人提醒才记起自己说得有些出格,忙转换话题,“我说梦凡,沐老师那么优秀的男子,你可得抓紧了。”
“什么沐老师,人家说不定还是场长夫人呢?梦凡,很为难吧?两个人都这么优秀……”
“这是哪儿跟哪儿?怎么就扯到我身上来了?”梦凡有些恼怒。
曹老师见梦凡有些生气,笑笑走到一边问正印卷子的那位,“还有多少?”
“急什么?反正都会印完的。”
梦凡见还有几位老师没印,把纸与卷子放好后,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走出文印室。
刚走下台阶,见沐阳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梦凡,原来你在这里,我都找你好久了。”
梦凡因刚刚被曹老师他们调侃,乍一见沐阳有些不自然地退了一步,“找我做什么?”语气中有点故作的生硬。
洪水以每天十多厘米的速度上涨,听说明天还有近一米的洪峰来,苇场水域除了几班客船,其他船都已停航。学校为学生安全着想,考完期末考连毕业典礼都没举行,直接放假。梦凡收拾好行李,经过学校传达室时,门卫递给她几封信,其中就有几封让她盼望已久的信。她兴奋地把信放进背后的双肩包,也顾不得叫沐阳同行,一路狂奔回到家。
回到家顾不得夏天四五点的太阳还散发着余威;顾不得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甚至来不及停好自行车,在菜园中间的埂路上与自行车相互倚靠着,随手拿出一封,撕开在菜园沟边开得正旺的栀子花边急切地看着。可是她的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待之的是泫然欲泣的悲伤。高轲到底说了些什么?
“……凡凡,我最亲爱的。到底爱不爱你,不只是你问,我也无数次问自己,曾经的答案是肯定的,可是现在我有点迟疑。这就是不大给你写信的理由,因为我也想问清自己,想承担起一个男子汉应担负的责任。
看着你一封接一封的来信,你自己也有所怀疑吧,对自己的心也没有信心了吧?你说你爸爸他们想给你在本地找一个。担心你嫁到外面吃亏,这一点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如果,我是说如果此生我有这个荣幸娶你,是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你信中又说你的姐妹们说男人长得好看靠不住,以前的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此生我除了你江梦凡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凡凡,我的爱人,这都只是以前,现在我需要的不是置疑而是包容,不是压力而是你的爱给我改变地动力。收到信后我考虑再三,不能这么自私,在不能确定我是否真的愿意和你长相厮守的情况下,许给你任何承诺、许给你任何希望,所以,凡请你原谅我的怯弱。
……
凡,我该怎么告诉你,我真的很爱你,该怎么告诉你此刻我内心的纠结,明知这信发出去我们之间就会划上句号,我是如此贪心,想着万一你能原谅我,万一你可以不在意……
最后送你一首诗吧,‘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爱你。——普希金’,也许这能稍微代表我此刻矛盾的心情。……
凡,未来还很长。未来会怎样,我真的无法预测。他们说对于爱情,男人与女人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女人爱得深的那个先放手,而男人爱得浅的那个会先放手。可是,凡,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我可以确定今天之前我是深爱你的,所以,我决定放手,让你追求你应有的幸福……心乱如麻,见信后不要太难过,也不必回信。”
梦凡心底那方自以为筑得牢不可破的城墙已轰然倒塌,那些用来抵御三百多个日夜相思啃噬的回忆,瞬间苦涩如黄连,痛楚猝不及防地漫延至心乃至身体的每个角落,她脑海中不断浮现一句话:“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明明是炎炎夏日,梦凡却感到了透骨的凉意。泪不由自主的掉在薄薄的信纸上,多想那些被模糊了的字迹不是真的,就算换成普通问候也行啊!可是这不是看不清了便可以当做没发生啊!这是梦凡一年半来付出的深情换来的结局。她的爱、她的深情竟然输给了所谓的不确定。可笑啊,世上应该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她宁愿输给那些穿红着绿,身材窈窕的城里女孩,也不愿意等来这个结局啊……高轲啊!我在你心里到底会有多坚强,你才会如此轻描淡写的写一纸绝情书?在我满怀梦想、倾注深情等待你爱的回应时,你才能如此猝不及防地给我如此一击?你到底有多不在乎我才能如此狠得下心?才忍心这样直白的告诉着我你的没担当、懦弱,你怎么能?
身旁的栀子沾着梦凡的泪水,仿佛更加清雅可人,可是这在梦凡心中,连同她钟爱的香味都变成了浓郁的讽刺。
信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把它连同那几封没拆开的一起,揉成一团扔了出去,却又飞快的捡了回来,放进背包,不理会脸上还一串一串滚落的泪水,推着自行车,骑上狂奔。她也不知道到底要到哪儿去,只觉得如果停下来,她的心肯定会裂开,所以不顾烈日当头,在大堤上发了疯似的狂奔,虽然眼前的路因泪水遮挡而变得模糊。
偶尔的一个坑让她差点摔下来,她也顾不上,或许摔下来更好,重重的摔下来,心就不会痛了。在一阵“嘭”、“哞”、“咣当”交杂声中,她终于摔倒了。侧卧在地上的梦凡泪眼婆娑地望向前方,原来她撞上了拴在路边的一头水牛。牛不懂自己被主人吊在这里的日子太久远了,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个小姑娘,值得她如此疯狂报复?人类的思维真难懂,它经过短暂的惊慌后,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继续低头找草。
梦凡也不懂这牛明明会叫,也见她骑车过来,怎么就不出声提醒一下呢?可见这牛也欺侮她,尤其那个重重地响鼻,肯定是在嘲笑她这失恋的家火。她十分委屈地趴在地上默默流泪,自行车倒下时狠狠砸向她左腿的痛楚也浑然不觉。担心被往来的邻居们看见一遍一遍强迫自己不要流泪,可是泪水很不听使唤的兀自往下流淌,脑中乱成一团糟。
一个声音厉声断喝:江梦凡,坚强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哭了,难道你想成为美玲第二吗?只是分手了而已,你就这样,你有朵儿那么惨?还是比文英更苦?擦干眼泪,这世界谁离了谁还活不下去?与其每天猜疑还不如这样,长痛不如短痛,你应该感谢高轲,他至少没让耗费青春等上四五年后再提出分手。你现在还小,还有的是选择机会,何必为不值得的人伤心。
一个声音悲悲切切:梦凡,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枉费了那么多深情,换回来这样一个结局,你心痛是难免的?高轲和你那些甜甜蜜蜜地过往,你真能忘?你是很没用啊,人家一句象样的告白都没有,你就一头栽了进去。那句浪漫的表白只是临别赠言。你呀,你,哭完后再写封信问清楚高轲的真实想法,或许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
江梦凡,你得硬气一点,女孩子自尊自强,被人抛弃了还上杆子往人跟前凑,你难道真的没人要了吗?世上的男人死得只有高轲了吗?我劝你还是想清白点,免得再次自取其辱。
梦凡,世上哪有两个人不生意见不吵架的?也许高轲是看到你信里面的那些,以为你背叛了他也不一定。
江梦凡,别想那个六月六了,换我说便是那高轲考上大学后,早就想抛弃你这个所谓的初恋,另寻他欢了。你这次的信只不过给了他一个理由、一个借口而已。
梦凡,这么久了,高轲对你怎样,你心里还没数?不说他明明住在北部大垸里,每次放月假都赶到那边的渡口等你;每次放长假总帮你把行李送到大堤拐弯处才走;你还记得他去省城进行飞行员复检时说的话吗?‘凡,你放心,就算这次真的能过,我也会让它过不了’。如果他真的是那种负心的人,他上大学后干嘛还急急赶过来与你相见?听我的,静下心后,再给高轲写一封信,详细地写清楚你写那封信时的不得已,把你的心思明明白白的告诉他。
江梦凡,你别傻了!还明明白白,你的心思还要多明白?只差写个通告告诉全世界,你江梦凡爱上高轲了。可是他呢?你说就你这智商,还能期待以后?别笑死了……
梦凡,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