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和戈宝林从派出所搬到镇广播站的那两间房子里挂牌开张后，没出息的老张几次过来转悠，嘴里不清不浑地直嘟噜，大意是说住不能白住，得给点钱。这种人革命一辈子真是把单位当成自己家了。就因为他领着竖起来的广播线杆子上挂上了通讯光缆，他没完没了地跟人家电信部门歪缠了好几年。农村有线广播都销声匿迹十几年了，他居然还能在年终总结里说自己多么忠于职守夜以继日地在机房值班。不错，他现在是在机房住着，不然这两间房也腾不出来。但他守着的都是那些尘封土掩的播音设备废铜烂铁。就因为他本人的隶属关系当时尚未明确，没谁肯给他办退休手续，他就这么死皮赖脸地守着耗着。好像一没有了这些，就无法证明他为党工作多年了。他家里老婆孩子都在乡下种地，农忙时节捎信让他回去帮忙，他都是早去早回死活不肯在家过夜，气得他老婆每次干完活儿后都是再朝他屁股踹上一脚。你说就这么迂腐的老家伙咱还能治不了？这一天，他又转悠着来嘟噜。我对他说：“陈站长，你能不能把你的自行车推过来”？他问干什么？我说你要是有车证车牌呢，就让我看一眼；你要是没有呢我就给你补一个。戈宝林也扬着小锤说：“连钢印也给你砸上”。他以为我们要讨好他，屁颠屁颠地把自行车推来了。他的车子还真是车证车牌一无所有。补办完之后他喜不趔趄地推着就要走，还说这样再骑着去县城就大胆了。但被我拦住了。我问他：“就你这牌照验证啥都没有的车子，你知道查住之后要罚多少钱吗？一切都补办齐全之后，你就觉得一分钱都不用花吗？”他一听我们是要他交钱，立刻唧唧歪歪地跟要杀他似的语无伦次。我说：“你要是不交钱，就先把车子放这里；你要是硬要推走呢，我也不强拦你。毕竟你也是位老领导得给点面子。但是你啥时候都得承认欠着，以后尽量离我们远着点，看见就得给你要钱。”这下把他吓住了，不光不再到我们这边来穷嘟噜，而且还远远地看见我们就躲。他住得机房和我们住得这两间房子中间有块空地，他不知何时起意悄没声地找来些树枝板片一点一点隔了开来。大概是他不想看到我们，也不想让我们看到他。从此两厢画地为牢各不相扰，他在那边种架豆葫芦；肖婵荣在这边种丝瓜南瓜。蔓秧很快爬上树枝板片，开满大花小花，简直成了一道青黄耀眼的风景线。我们又就着那个角落围了个简易厕所，厕所围挡上同样爬满了绿叶黄花。余下的一片空地用来存放暂时查扣的自行车，但肖婵荣也在上面栽上了些秧苗，说空着怪可惜。一天，郎所长和孙户籍员一同来看，交口称赞说弄得不错。稍倾，郎所长又若有所思地问：“这个老张前段时间还不断地去我那里叨叨个没完没了，怎么近来也不去了，好像有两次还看见我就躲。”戈宝林笑着向他说明原委，孙户籍员一旁听完后，笑着夸奖我：“行，像个干公安的料。”这位孙户籍员说起来可算是个老公安。据说他爷爷早些年跟着李克农锄过奸；他爸他妈刚一参加工作就维护首都治安。他们家原来在北京前门一带，一九六八年他爸他妈去河南“五七”干校时，把他托付给一位亲戚家，以后不知怎地就沦落到这个偏远小镇派出所当了名户籍员。此人果然也是长相非凡，个头细高，鼻梁高耸，目光灼灼。如果说郎中阳看上去英俊温和，他则给人的感觉该是冷峻威严。他在户籍员这个职位上已经送走了两任所长，两位所长走后，组织部门都未将他扶正。他的解释是自己不是那块料，组织部门没瞎眼。略知内情的人都替他扼腕，说老辈人当官当伤了，闹得这孩子也不求上进了。也有人替他权衡，说他当了所长肯定就不能再当户籍员。当个所长又能干什么？不就是黑灯瞎火地溜个墙根，抓个赌，捉个奸，抓错捉错还让人骂不要脸。真要是发了案子还要受上下两头的批评埋怨，连抓住个小偷的时候都不多见。当户籍员多轻省！稳稳当当地坐着动动笔尖，给谁办个户口改个年龄不都......咹......咹？两种猜议当然都只是猜，猜过了议过了当然还得回家端自己的碗吃自己的饭。商议招用临时工的时候，郎中阳主动征求他的意见，他说他在这里基本上没有什么亲戚，老婆的娘家也都是城里人，就是老丈人的老家农村有个侄孙，不过这孩子目前还在上学，就是怕万一高考落榜后没点出路。郎中阳说那就先给他预留个名额，什么时候想来都行。待他没有更多要求后，郎中阳才将我和戈宝林和盘托出。我和戈宝林到岗都一年多了，那个小孩还没来，于是郎中阳又跟孙户籍员商议说：“要不先让肖婵荣替他顶着？”孙户籍员说：“那好吧。”